黃沙漫過第八百個晝夜時,沙僧終于在河底淤泥里摸到了不一樣的東西。
不是過往取經人的骸骨,也不是上游沖下來的朽木,那是片巴掌大的殘頁,
青金色的紙頁浸在黑水百年不腐,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半行梵文——“汝等皆為鏡中影”。
他攥著殘頁浮出水面,剛要細看,云端突然滾過悶雷。抬頭時,
只見往日里只會念“阿彌陀佛”的唐僧,正站在河岸的老槐樹下,袈裟下擺被風掀起,
露出腰間別著的一柄青銅短刃,刃身上刻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圖案——流沙河的水紋,
卻比他項下佛珠的紋路更古老?!拔騼?,”唐僧的聲音沒了平日的溫和,倒像結了層冰,
“把那頁紙給我?!鄙成o殘頁,指尖傳來紙頁發(fā)燙的溫度。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被貶時,
玉帝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:“你守的不是河,是道門。
”悟空在高老莊后的桃林里追上八戒時,這呆子正把半塊饅頭往嘴里塞,
懷里卻揣著個不該出現(xiàn)的東西——一只描金漆盒,盒上的鳳凰紋是天庭御用品的標記。
“呆子,哪偷的?”悟空晃了晃金箍棒,卻見八戒突然抬頭,眼里沒有了往日的憨傻,
只剩一片渾濁的紅?!按髱熜郑憧辞辶藛??”八戒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,“師父昨天夜里,
在月光下燒了半本經?!蔽蚩招念^一震。他的火眼金睛能辨妖魔鬼怪,
卻從沒看清過唐僧的來歷——每次想細看,師父周身總裹著層淡淡的金光,
像有人故意遮了他的天機??勺蛞顾匾箷r,確實見唐僧在禪房里燒東西,紙灰飄到窗外,
他撿了半片,上面寫的不是梵文,是大唐的隸書,只有四個字:“金蟬非蟬”。夜宿破廟時,
白龍馬突然嘶鳴起來。唐三藏起身去牽,卻見馬眼旁掛著兩行淚,不是水珠,是凝結的血珠。
“師父,它好像要帶你去什么地方?!卑私淙嘀劬愡^來,卻見白龍馬突然前蹄跪地,
脊背裂開一道口子,里面不是血肉,是卷藏的羊皮卷。唐僧展開羊皮卷,
上面畫著幅詭異的圖:一座倒懸的寺廟,寺門上方寫著“大雷音寺”,
可寺里供奉的不是如來,是個穿著袈裟的僧人,眉眼竟和他一模一樣?!霸瓉砣绱恕?/p>
”唐僧輕聲嘆道,摸出腰間的青銅短刃,在自己掌心劃了道口子。血滴在羊皮卷上,
圖里的僧人突然睜開眼,聲音從卷中傳出:“你終于想起了,這西行路,不是去取經,
是來赴死?!蔽蚩胀蝗蛔查_廟門,金箍棒上裹著黑氣:“師父,你到底是誰?
這一路的妖魔鬼怪,為什么都怕你掌心的血?”唐僧抬頭,眼底沒了往日的慈悲,
只剩一片荒蕪:“我是金蟬子,可也不是。真正的金蟬子,早在九世之前,
就死在流沙河底了?,F(xiàn)在的我,是如來用他的骸骨和我的魂魄,
拼出來的容器——用來裝他從靈山偷來的,真正的真經。”沙僧突然撲通跪地,
手里的殘頁飄到空中,與羊皮卷合在一起:“難怪玉帝讓我守流沙河,他要我護著的,
不是取經人,是金蟬子的骸骨……”白龍馬再次嘶鳴,朝著東方揚起前蹄。
那里的天際線已經泛白,卻不是日出,是漫天的佛光——如來帶著靈山諸佛,已經到了。
“走吧,”唐僧握緊青銅短刃,率先走出破廟,“去大雷音寺,把屬于金蟬子的東西,
拿回來?!蔽蚩湛钢鸸堪舾?,火眼金睛里第一次燃起真正的戰(zhàn)意:“管他什么如來真經,
誰敢傷師父,俺老孫就砸了他的靈山!”八戒摸了摸懷里的描金漆盒,
里面突然傳出細碎的聲響,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盒而出:“俺老豬雖然貪吃,可也知道,
不能讓好人被欺負!”沙僧撿起地上的降妖寶杖,殘頁在他掌心化作一道金光,
融入杖身:“這一次,我不會再讓任何人,沉了金蟬子的骸骨?!彼娜艘获R的身影,
在晨光與佛光的交界處,漸漸拉長。西行路的盡頭,不是真經,是一場遲到了九世的復仇,
也是一場關于“我是誰”的終極答案。而那座倒懸的大雷音寺里,真正的秘密,
才剛剛開始揭開……佛光落地時,草葉都在枯萎。如來的蓮花座懸在半空,
十二藥師佛分列兩側,金光織成的網從云端垂下來,將破廟周遭圍得密不透風。
唐僧站在最前,掌心的傷口還在滲血,血珠滴在地上,
竟讓那片焦土冒出了嫩芽——這不是凡血,是金蟬子殘魂與他魂魄相融后,
生出的“逆佛之血”?!敖鹣s,”如來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沒有怒意,
只有冰冷的漠然,“九世輪回,你本該乖乖做容器,為何要醒?”“我不是容器。
”唐僧舉起青銅短刃,刃身映出他眼底的荒蕪,“我是唐三藏,
是那個想求真經渡眾生的僧人;也是被你困在骸骨里的魂,是要討回公道的金蟬子。
”話音剛落,文殊菩薩突然揮出青獅寶杖,杖尖帶著烈火砸向唐僧。悟空早有防備,
金箍棒迎上去,兩兵相撞的瞬間,黑氣與金光炸開,
他火眼金睛里突然閃過一幕——靈山的大雄寶殿里,如來正將一卷泛著黑光的經文,
塞進一具剛死去的僧人軀體里,那僧人的臉,和唐僧一模一樣?!霸瓉砟阍缇驮谠烊萜鳎?/p>
”悟空怒吼著揮棒再上,“九世取經人,全是你煉魂的工具!”八戒突然扯開衣襟,
將描金漆盒往地上一摔。盒子裂開的瞬間,一枚刻著“天樞”二字的玉印滾了出來,
玉印落地,竟在金光網上撞出個缺口?!鞍忱县i記起來了!”他拍著腦袋,
眼里的紅霧散了些,“被貶下凡前,玉帝塞給俺這個,說‘若見金蟬泣血,
便開盒護道’——原來他早知道你這禿驢的鬼把戲!”沙僧握緊降妖寶杖,
掌心的殘頁金光已完全融入杖身,杖頭的月牙刃泛起青金色:“流沙河底的骸骨,
不是被我吃掉的,是你派來的妖精毀了蹤跡!你怕我認出金蟬子的骨殖,
怕我壞了你的容器計!”如來的臉色終于變了。他抬手想捏法訣,白龍馬卻突然沖上前,
脊背的傷口再次裂開,里面飛出無數(shù)銀色的光絲,纏向諸佛的佛光。
那些光絲是白龍馬的龍筋所化,每一根都帶著龍族的至寒之力,觸到金光便滋滋作響,
竟硬生生燒出一片黑霧?!白撸 碧粕氏葲_向玉印撞開的缺口,那里的地面正在塌陷,
露出一座倒懸寺廟的尖頂——正是羊皮卷上畫的大雷音寺,寺門虛掩著,
里面?zhèn)鞒黾毸榈恼b經聲,卻不是佛經,是九世取經人臨死前的哀嚎。悟空扛著金箍棒斷后,
一棒砸向追來的普賢菩薩:“想攔俺老孫?先問問這根棒子答不答應!
”八戒則撿起玉印揣回懷里,順便撈起掉在地上的饅頭,
含糊道:“打架也不能餓肚子……”沙僧走在最后,回頭看了眼云端的如來。
那位佛祖正死死盯著唐僧的背影,
胸口處竟隱隱透出一道和唐僧掌心一樣的傷口——原來如來偷真經時,被金蟬子傷過,
這傷口成了他的死穴,也成了唐僧能覺醒的關鍵?!皫煾?,寺里有東西!
”八戒突然喊了一聲。眾人抬頭,只見倒懸的寺門緩緩打開,里面飄出九道虛影,
每道虛影都穿著袈裟,眉眼各異,卻都帶著和唐僧一樣的悲憫。最前面那道虛影,
手里攥著半卷經文,正是沙僧在流沙河底摸到的殘頁的另一半。
“金蟬……終于來了……”虛影的聲音很輕,卻像重錘砸在唐僧心上。
如來的怒吼從身后傳來:“攔住他們!不能讓他們碰真經開眼!”十二藥師佛同時出手,
金光如箭般射來。悟空轉身要擋,唐僧卻按住他的手,掌心的血滴在金箍棒上,
那根能砸開南天門的神棒,竟瞬間裹上了一層青金色的光?!斑@一次,不做棋子。
”唐僧看著倒懸的寺廟,眼里第一次有了光,“去拿屬于我們的東西?!彼娜艘获R的身影,
消失在寺門后。身后的佛光越來越近,寺內的誦經聲越來越響,而那九道虛影,
正朝著他們緩緩伸出手——像是在等待一場遲到了九世的重逢,
也像是在開啟一場打敗靈山的浩劫。踏入倒懸寺的瞬間,時間像被擰成了麻花,
腳下是本該在頭頂?shù)姆苛?,雕花的斗拱朝下生長,直戳眉心;四周的佛像全是倒坐的姿態(tài),
垂眸看向“天空”——也就是寺外的焦土,佛衣褶皺里積著黑色的灰,像是九世未散的冤氣。
最詭異的是那些壁畫,畫的不是佛經故事,是九世取經人的死狀:第一世被流沙河的水卷走,
第二世被白骨精啃噬,第三世……最后一幅,畫的是個和唐僧一模一樣的僧人,
正把青銅短刃刺向自己的胸口,刃尖挑著一縷泛金的光——那光的形狀,
和悟空火眼金睛里見過的“真經”一模一樣?!斑@是……金蟬子的第一世?
”沙僧指著最后一幅壁畫,聲音發(fā)顫。他掌中的降妖寶杖突然發(fā)燙,
杖頭月牙刃自動轉向壁畫,竟從畫里牽出一道淡金色的線,纏上了最前面那道虛影的手腕。
那虛影緩緩抬頭,臉上沒有悲喜,只有一片通透的光。
他抬手將手里的殘頁與沙僧的殘頁對接,青金色的紙頁瞬間合為完整的一卷,
上面的梵文突然活了過來,像小蛇似的爬滿唐僧的手臂,最后鉆進他掌心的傷口里?!疤蹎幔?/p>
”虛影開口,聲音和唐僧自己的重疊在一起,“九世里,每一世覺醒時,都這么疼。
”唐僧的指尖在發(fā)抖,不是因為疼,是因為那卷經文鉆進身體時,
無數(shù)記憶涌了進來:第一世在靈山聽如來講經,
發(fā)現(xiàn)他手里的“真經”裹著黑氣;第二世帶著殘經逃向流沙河,
卻被如來派來的妖精截殺;第九世……第九世的記憶最清晰,他躺在流沙河底,
看著沙僧被貶來守河,看著玉帝偷偷丟下來一枚玉印——原來八戒懷里的“天樞”印,
是玉帝用來破如來佛光的鑰匙?!霸瓉砟阍缰馈碧粕聪蛱撚?,“每一世的犧牲,
都是為了讓我攢夠反抗的力量?”“不是犧牲,是伏筆?!碧撚靶α诵?,身影開始變得透明,
“我把真經開成九片,藏在每一世的魂魄里。如來以為你是容器,
其實你是‘鎖’——只有九世魂融在一起,才能打開真如之門。”話音未落,
寺頂突然炸開一個大洞。如來的蓮花座帶著金光砸進來,十二藥師佛的佛光織成巨手,
抓向唐僧的后頸:“金蟬!你敢毀我大計!”悟空第一個撲上去,金箍棒上的青金光暴漲,
一棒砸在佛光巨手上,竟把金光砸出裂紋:“老禿驢!沒聽見師父說嗎?他是鎖不是容器!
你這偷經的賊,也配稱佛祖?”八戒突然把描金漆盒往地上一扣,
“天樞”玉印從盒里滾出來,落在倒坐佛像的掌心。玉印一沾佛像,整座寺廟突然震動起來,
倒懸的房梁上垂下無數(shù)銀色的絲——那是白龍馬之前飛出去的龍筋,
此刻竟和寺廟的梁柱纏在一起,結成一張巨網,把佛光巨手牢牢困住。
“俺老豬早看你不順眼了!”八戒拎著九齒釘耙沖上去,釘耙齒勾住一名藥師佛的寶杖,
硬生生把人拽下來,“當年你騙俺說‘投錯胎’,其實是怕俺記得玉帝的話,壞你好事!
”沙僧則站在唐僧身后,降妖寶杖橫在胸前。那些從壁畫里牽出來的金線,
此刻全纏在杖身上,讓月牙刃泛出刺眼的光:“流沙河底的骸骨,
我守了五百年;金蟬子的魂,我不會再讓你傷半分?!碧粕粗鴩蟻淼闹T佛,
突然抬手按住胸口。掌心的傷口里,那卷完整的經文正隱隱發(fā)燙——不是梵文,不是隸書,
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文字,卻每個字都懂:那是“真如”,是金蟬子最初領悟的佛理,
沒有“容器”,沒有“控制”,只有“眾生平等,萬物自在”。“如來,你偷的不是真經,
是我的‘真如’?!碧粕従彸槌銮嚆~短刃,
刃身此刻竟映出如來的模樣——不是莊嚴的佛祖,是個眼底藏著黑氣的僧人,
“你當年嫉妒我悟透真如,殺了我,又想借我的魂裝你的‘偽經’,讓眾生都成你的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