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簽了它?！鳖櫨吧畹穆曇?，比窗外的冬雪還冷。離婚協(xié)議書，
就那么靜靜地躺在我和他之間那張昂貴的紅木餐桌上。結婚三周年紀念日，沒有玫瑰，
沒有晚餐，只有這一紙冰冷的判決。我看著“財產(chǎn)分割”那一欄后面的“無”，
喉嚨里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玻璃渣，咽不下，吐不出，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?！熬吧睿?/p>
我們……”“小稚，”他打斷我，第一次用這種疲憊而不耐煩的語氣叫我的名字，
“月瑤回來了。她……需要我?！绷衷卢?。這個名字，像一根毒刺，扎在我心上整整三年。
顧景深的白月光，是他手機里那張從沒刪過的合照上的女孩，是他醉酒后會呢喃著的名字。
現(xiàn)在，她回來了。我的婚姻，也死了。我抬起眼，看著眼前這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。
他英俊的眉眼間滿是焦灼，那份焦灼卻不是為我。結婚三年，他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。
“她需要你，那我呢？”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，“我算什么？”“蘇稚，別鬧了。
”他皺起眉，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，“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個錯誤。你想要的，
我都可以補償你。城西那套公寓，還有這張卡，密碼是你的生日，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。
”他將一張黑卡和一把鑰匙推到我面前，動作像是在打發(fā)一個糾纏不休的下屬。我笑了，
眼淚卻先掉了下來。十年感情，三年婚姻，在他眼里，不過是一套公寓，
一張銀行卡就能結清的賬目。我的心，在那一刻，徹底死了?！把a償？
”我拿起那支他準備好的鋼筆，筆尖冰冷得刺骨，“顧景深，你補償不了。
”你補償不了我死去的母親臨終前拉著我的手，讓我一定要幸福的囑托。
你補償不了我為了你，放棄名校的保研名額，陪你創(chuàng)業(yè)的日日夜夜。你補償不了我這三年來，
守著一座空房子，等你回家的無數(shù)個孤獨夜晚。我不再看他，翻到協(xié)議最后一頁，
在“女方簽字”的地方，一筆一畫，寫下了我的名字。蘇稚。寫完最后一筆，
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。我站起身，脫下無名指上那枚他當年親手為我戴上的戒指，
放在協(xié)議書上。戒指碰到紙面，發(fā)出輕微卻決絕的聲響。“顧景深，我凈身出戶。
”我看著他錯愕的眼神，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?！拔也幌『蹦愕腻X。我只要你記住，
是你，不要我了。”說完，我轉身就走，沒有拿他給的任何東西，
也沒有帶走這個家里任何一件屬于我的物品。除了來時那顆滾燙的心，
和走時這身被傷透的皮囊，我一無所有。走出別墅大門的那一刻，漫天風雪撲面而來。
我聽到身后傳來他急切的腳步聲和呼喊：“蘇稚！外面下雪！你……”我沒有回頭。顧景深，
從今往后，我的風雪，再與你無關。2. 離婚證墨未干，他倒在我眼前第二天，民政局。
我們全程沒有交流，像兩個陌生人，按部就班地走完了所有流程。
當工作人員將那本暗紅色的離婚證遞到我手里時，我看到顧景深明顯松了一口氣。
他拿出手機，似乎是想給誰發(fā)信息，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悅。那一刻，我終于對他，
再無半分留戀。走出民政局大門，陽光刺眼。他要去開車，而我準備去坐地鐵。
我們朝著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，即將奔赴各自沒有彼此的人生?！疤K稚?！彼鋈唤凶∥?。
我停下腳步，沒有回頭?！澳翘坠⒌蔫€匙……你真的不要嗎？”他問。“不要。
”身后是長久的沉默?！啊Ｖ亍！蔽页读顺蹲旖?，邁開腳步，沒有回答。顧景深，
你也保重。祝你和你的林月瑤，百年好合，斷子絕孫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個租來的小公寓的。我把自己摔在床上，用被子蒙住頭，
終于敢放聲大哭?？蘩哿?，就睡。睡醒了，就發(fā)呆。不知過了多久，
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將我驚醒。我以為是幻覺，但門鈴聲鍥而不舍。我頂著一頭亂發(fā)，
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開門。門外站著的人，是顧景深的助理，張航。他一臉焦急，看到我，
像是看到了救星?！疤?！不，蘇小姐！您快去醫(yī)院看看顧總吧！”“他怎么了？”我的心，
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，“出車禍了？”“不是！”張航的臉色慘白，
“顧總他……他昨天從民政局出來，還沒走到停車場，就暈倒了！”我的大腦“嗡”的一聲，
一片空白。“現(xiàn)在……在市中心醫(yī)院的急救室，醫(yī)生下了病危通知書！
”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著張航跑到醫(yī)院的。急救室外，我看到了顧景深的父母，
還有……林月瑤。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，畫著精致的妝，
此刻正梨花帶雨地靠在顧伯母的懷里，楚楚可憐?？吹轿?，顧伯母的眼神瞬間變得怨毒。
“你還來干什么！”她沖過來，揚手就要打我，“你這個掃把星！
是不是你把我兒子克成這樣的！你跟他離了婚，為什么還要陰魂不散地纏著他！”我沒有躲，
任由那一巴掌甩在我的臉上?；鹄崩钡奶?，卻遠不及我心里的萬分之一?！安?，
”我看著她，平靜地問，“顧景深他，到底怎么了？”“你別假惺惺了！”林月瑤走過來，
扶住搖搖欲墜的顧伯母，一雙美目含著淚，卻對我充滿了敵意，
“景深他……他……”她哽咽著，說不下去。這時，急救室的門開了。一個醫(yī)生走了出來，
摘下口罩，神情凝重?！罢l是顧景深的家屬？”“我是他母親！”顧伯母立刻沖了過去。
“病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，但情況很不樂觀?！贬t(yī)生看著手里的報告，沉聲道，
“他被確診為……尿毒癥晚期?！蹦蚨景Y。這三個字，像晴天霹靂，炸得所有人，都懵了。
“醫(yī)生……這……這是不是搞錯了？”顧伯父顫抖著問?！安粫e的?！贬t(yī)生搖頭，
“病人的腎臟已經(jīng)嚴重衰竭，目前唯一的治療方案，就是進行腎臟移植。
我們已經(jīng)緊急為他做了配型，但是在親屬和血庫里，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腎源。
”顧伯母腿一軟，癱倒在地?！霸趺磿趺磿@樣……”林月瑤也白了臉，
嘴里喃喃著：“怎么會……”我站在原地，像一個局外人，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。
我感覺不到悲傷，也感覺不到喜悅，只有一片麻木的荒唐。那個高高在上的顧景深，
那個為了白月光，毫不猶豫將我拋棄的顧景深，得了尿毒癥。真是……報應啊。我轉身，
準備離開。這個地方，我多一秒都不想待?！暗纫幌拢 贬t(yī)生忽然叫住了我。他看著我，
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另一份報告，眼神里帶著一絲困惑和驚訝?！罢垎枴翘K稚小姐嗎？
”我點了點頭。醫(yī)生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奇跡，快步走到我面前，語氣激動。“蘇小姐，
我們剛才在醫(yī)院的系統(tǒng)里，調出了您三年前的體檢檔案。您的血型和各項指標，
都和顧先生高度匹配。”他看著我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宣布了那個殘酷的判決。
“我們剛剛做了緊急的交叉配型比對，結果顯示……”“目前，您是唯一一個，
能救顧景深的人。”3. 他的診斷書，是我的賣身契？整個走廊，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我身上。震驚，狂喜，算計，怨毒……顧伯母第一個反應過來，
她從地上爬起來，沖到我面前，一把抓住我的手，態(tài)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。“小稚！
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你是我顧家的福星！”她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，
眼中迸發(fā)出駭人的光芒，“你聽到了嗎？醫(yī)生說，只有你能救景深了！你快……你快去簽字，
把你的腎，給一個景深！”我看著她那張因為狂喜而扭曲的臉，只覺得無比惡心。
我抽出自己的手，后退了一步?！邦櫜福孟裢艘患??！蔽依淅涞乜粗?/p>
“我和顧景深，已經(jīng)離婚了?！薄半x婚了又怎么樣！”她尖聲道，
仿佛我的拒絕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，“你們這么多年的感情！
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？”“是啊，蘇稚，”一旁的林月瑤也抹著眼淚，柔聲勸道，
“我知道你心里有怨，但人命關天啊。景深他……他心里一直是有你的。
”她不說這句話還好，一說，我心里的火，“噌”地就冒了起來。心里有我？心里有我，
會為了你，逼我離婚？心里有我，會把我們十年的感情，用一套公寓和一張卡來打發(fā)？
“林小姐，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？”我看向她，眼神冰冷，“你是以什么身份，來勸我？
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？還是……即將上位的顧太太？”林月瑤的臉色一白，
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?！澳悖 鳖櫜笟獾冒l(fā)抖，“蘇稚！你別給臉不要臉！我告訴你，
今天這個腎，你捐也得捐，不捐也得捐！”“憑什么？”我笑了，
“憑我是你們顧家用完就丟的抹布，現(xiàn)在臟了，還要撿回來擦地嗎？”“蘇稚，你開個價吧。
”一直沉默的顧伯父，終于開口了。他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張支票簿，寫下了一串數(shù)字。
“五百萬。只要你肯捐一個腎，這五百萬就是你的?！蔽铱粗菑堉?，
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。原來，在他們眼里，我的一顆腎，我的健康，
我未來的人生，只值五百萬。“不夠嗎？”顧伯父皺起眉，“一千萬。這是我的底線。
”“顧先生，”我看著他，一字一句地說，“別說一千萬，就算你把整個顧家都給我，
我也不捐?！薄拔业臇|西，就算是喂狗，也不會給你們顧家任何人?！闭f完，
我不再理會他們氣急敗壞的咒罵，轉身就走?；氐匠鲎馕?，我關掉手機，倒在床上。
我以為我會大快人心，會因為這遲來的報應而感到高興。但我沒有。我的心里，空蕩蕩的。
顧景深，那個在我整個青春里，都閃閃發(fā)光的少年，那個我曾以為會與我共度一生的男人，
他快死了。而我，是唯一能救他的人。命運，真是個荒唐的編劇。接下來的幾天，
顧家人像是瘋了一樣，用盡了各種辦法來找我。他們來我租的房子樓下堵我，
去我父母家鬧事，甚至，還找了媒體，把我塑造成一個見死不救、蛇蝎心腸的前妻。網(wǎng)上，
罵聲一片?！扒胺蚨家懒耍鑲€腎怎么了？真是最毒婦人心！”“聽說顧總給了她一千萬，
她都不要，太貪心了吧！”“這種女人，活該被離婚！”我看著那些惡毒的評論，
關掉了網(wǎng)頁。人類的悲歡，并不相通。他們只知道，我拒絕救人。卻不知道，我曾被那個人，
傷得體無完膚。我換了手機號，找了一個更偏僻的住處，暫時躲了起來。我需要時間，
來消化這一切。一周后，一個陌生的號碼，打到了我的新手機上。我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接了。
電話那頭，是一個虛弱、沙啞，卻無比熟悉的聲音?！啊≈??！笔穷櫨吧?。我的心，
猛地一緊。他不知道從哪里，知道了我的新號碼?！笆俏??！彼穆曇簦?/p>
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，“你是不是……很不想聽到我的聲音？”我沒有說話。
“他們……都跟你說了吧？”“說了?！薄澳悄恪窃趺聪氲?？”他問得小心翼翼，
像是在試探一塊薄冰。“顧景深，”我深吸一口氣，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，沒有任何波瀾，
“我們已經(jīng)離婚了。你的事，與我無關?！彪娫捘穷^，是長久的沉默。我甚至能聽到，
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。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良久，他才緩緩開口，聲音里，
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和失望?！皩Σ黄?，小稚。以前……是我對不起你?！薄按驍_了?！彪娫?，
被掛斷了。我握著手機，愣在原地。這是我第一次，從顧景深口中，
聽到“對不起”這三個字?？墒?，太晚了。一句對不起，換不回我死去的愛情，也換不來，
我的一顆腎。4. “想活命？跪下來求我?！蔽乙詾?，顧景深會就此放棄。但我低估了他。
或者說，我低估了他對生的渴望，以及他骨子里，那種與生俱來的，掌控一切的傲慢。
三天后，他出院了。不是病好了，而是他拒絕待在醫(yī)院。他把透析設備，
搬回了那棟我們曾經(jīng)共同生活過的別墅。然后，他找到了我。在我新租的，
那個只有三十平米的老破小樓下。他靠在一輛黑色的賓利車旁，短短十幾天，他瘦了一大圈，
臉色蒼白得像紙，眼下的烏青，讓他那張英俊的臉上，多了一絲病態(tài)的脆弱。看到我，
他掙扎著站直了身體。“小稚?！薄澳阍趺磿谶@里？”我皺眉?！拔蚁敫悖斆嬲務?。
”他說?！拔覀儧]什么好談的?！蔽依@過他，就要上樓?！疤K稚！”他抓住我的手腕。
他的手很涼，沒什么力氣，但我還是停住了?！澳愕降紫朐趺礃樱俊蔽一仡^，
不耐煩地看著他?！吧宪嚒！彼f，“我們找個地方，好好談?！蔽宜﹂_他的手，
冷笑一聲：“顧總，你是不是忘了？你現(xiàn)在是個病人，而我，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前妻。
我憑什么要跟你談？”他的臉色，白了一分?！拔抑溃愫尬??！彼粗?，眼神復雜，
“但是小稚，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，難道你真的，能眼睜睜看著我去死？”又來了。
又是這套道德綁架的說辭?！邦櫨吧?，收起你那套吧?！蔽铱粗?，一字一句，“感情？
在我簽字離婚的那一刻，我們之間，就只剩下法律關系了。哦，不對，
現(xiàn)在連法律關系都沒有了。”他的眼中，閃過一絲受傷?！澳悄愕降滓趺礃?，才肯救我？
”他似乎終于放棄了迂回的戰(zhàn)術，直截了當?shù)貑?，“錢？房子？還是……顧太太的位置？
”他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，眼睛里，竟然閃過一絲期待。我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，
笑出了聲?！邦櫶?？”我看著他，就像在看一個傻子，“顧景深，你是不是腦子也壞掉了？
你以為，那個我曾經(jīng)視若珍寶的位置，現(xiàn)在我還會稀罕嗎？”“你別忘了，
你那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，還在等你呢?！碧岬搅衷卢帲哪樕?，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。
“我和她……是兩回事?！薄笆菃幔俊蔽也讲骄o逼，“那在你拿到離婚證的當天，
就迫不及待地，向全世界宣布她是你唯一摯愛的人，是誰？在你躺在病床上的時候，
對媒體哭訴，說此生非她不娶的人，又是誰？”“顧景深，你想要的，是我的腎，
還是我這個人，你自己分得清嗎？”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，臉色青白交加。
“我……”“夠了?！蔽也幌朐俑麖U話，“我的條件，還是和上次一樣。想讓我救你，
可以。”我看著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，緩緩地，說出了下半句話?！俺牵瑫r光倒流，
我母親復活?！彼壑械墓?，瞬間熄滅了。“蘇稚，你這是在逼我?！薄笆前?。
”我承認得坦坦蕩蕩，“我就是在逼你。逼你嘗嘗，那種無能為力，只能等死的滋味。
”說完，我轉身就走?！疤K稚！”他從身后，抱住了我。他的身體，因為虛弱，在微微發(fā)抖。
隔著薄薄的衣料，我能清晰地感覺到，他身上那股病態(tài)的，冰冷的溫度。
“別走……求你……”他的聲音，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，卑微的乞求，
“只要你肯救我……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”我沒有動，任由他抱著。我的心，
卻沒有絲毫波瀾。良久，我聽到自己，用一種近乎殘忍的，平靜的聲音，對他說：“想活命？
”“……嗯?！薄肮蛳聛?，求我?！?. 新來的沈醫(yī)生，叫我蘇小姐顧景深沒有跪。
他只是僵在了那里，抱著我的手臂，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，緩緩地，松開了。
他眼中的乞求和脆弱，瞬間被一種熟悉的，被冒犯的屈辱和憤怒所取代?！疤K稚，
你別太過分?！彼局绷松眢w，聲音又恢復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冰冷。我轉過身，看著他。
“過分？”我笑了，“顧總，在你為了林月瑤，逼我凈身出戶的時候，你怎么不說你過分？
在你家人拿著一千萬，像買一件商品一樣買我一顆腎的時候，你怎么不說他們過分？
”“原來，只有你的尊嚴，是尊嚴?！彼晃叶碌谜f不出話，只是死死地盯著我，
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。我不再理他，轉身走進了那棟破舊的單元樓。從那之后，
顧景深沒有再來找我。我聽說，他飛去了國外，希望能找到合適的腎源。而我，
也開始了我的新生活。我用自己這幾年攢下的一點積蓄，加上母親留給我的一筆錢，
盤下了一家瀕臨倒閉的花店。那是我母親生前的夢想。她說，女人如花，要活得漂亮，
活得有香氣。我把花店重新裝修，起名為“稚語”。稚子之心，花間私語。我每天起早貪黑，
去花卉市場進貨，學著修剪花枝，學著包扎花束，學著和每一個客人微笑。生活很累，
但我的心，是滿的。這天，我正在店里整理新到的洋甘菊，一個溫和的聲音，從門口傳來。
“請問，還有向日葵嗎？”我抬起頭，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人，正站在門口，
微笑著看著我。他很高，很瘦，戴著一副金絲眼鏡，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，卻并不難聞。
“有。”我指了指角落里那片金色的花海，“您要多少？”“九十九朵?！彼哌M來，
視線落在我的臉上，愣了一下，“我們……是不是在哪里見過？”我看著他，
也覺得有些面熟?！笆兄行尼t(yī)院?！彼芸煜肓似饋?，“那天，在急救室門口。
”我也想起來了。他就是那天，宣布顧景深得了尿毒癥，又告訴所有人，
我是唯一腎源的那個醫(yī)生。世界，真是小。“你好，我叫沈聿。是腎內科的醫(yī)生。
”他朝我伸出手，自我介紹道?！疤K稚?！蔽也亮瞬潦郑退樟艘幌?。他的手很溫暖，
干燥?！疤K小姐?！彼α耍锹暋疤K小姐”，讓我聽著，格外舒服。他沒有提顧景深，
也沒有提捐腎的事，就像一個普通的客人，和我討論著向日葵的花語和包裝。
“送給一個很重要的病人。”他說，“希望她能像向日葵一樣，永遠朝著太陽，積極樂觀。
”我為他包好了花，他付了錢，禮貌地道了謝，轉身離開。我看著他的背影，消失在街角。
不知為何，那股縈繞在我心頭多日的陰霾，似乎散去了一些。從那天起，
沈聿成了我花店的?？?。他幾乎每隔一兩天，就會來買一束花。有時候是送病人，
有時候是送同事，有時候，他說，是送給他自己?！搬t(yī)生這個職業(yè)，見慣了生死，
需要一點美好的東西，來治愈自己?！彼偸沁@樣笑著說。我們漸漸熟絡了起來。
我知道了他單身，一個人在這座城市打拼。我知道了他喜歡看老電影，喜歡喝手沖咖啡。
他也知道了，我離了婚，正在努力經(jīng)營這家花店。他從不過問我的過去，也從不提起顧景深。
他只是在我忙不過來的時候，默默地幫我搬花，換水。在我因為訂單算錯賬而懊惱的時候，
遞給我一杯熱奶茶。和他在一起，我很放松。這天，他買了一束粉色的玫瑰，
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。他站在我面前，有些緊張地，推了推眼鏡。“蘇小姐，”他看著我，
認真地問，“這束花，是送給你的?！蔽毅蹲×恕！拔摇覜]有別的意思。
”他有些語無倫次，“我只是覺得……你笑起來的時候，比玫瑰還好看。所以……不知道，
我有沒有這個榮幸，請你看一場電影？”我看著他，看著他眼中那抹真誠而羞澀的光。
我的心，沉寂了許久之后，第一次，劇烈地，跳動了起來。6. 林月瑤的眼淚，
只值三百萬我答應了沈聿的邀約。我們去看了一場他喜歡的，很老的文藝片。
電影院里人很少，我甚至不記得電影講了什么。我只記得，黑暗中，他小心翼翼地，
牽住了我的手。他的掌心，很暖。電影散場，他送我回家。在我租的那個小公寓樓下，
他沒有立刻離開?！疤K稚?！彼形业拿?，聲音在夜色中，顯得格外溫柔，“我能，
抱你一下嗎？”我沒有回答，只是上前一步，主動抱住了他。他的身體僵了一下，隨即，
用雙臂，將我緊緊地，擁入懷中。他的懷抱，沒有顧景深那種強勢的占有欲，
只有讓人心安的，溫暖的氣息?！拔抑?，你過去受過很多傷?！彼谖叶?，輕聲說，
“我不會逼你。我會等你。等到你，愿意完全向我敞開心扉的那一天?！蔽业难劭簦?/p>
瞬間就濕了。原來，被人尊重，被人珍惜，是這種感覺。和沈聿的關系，確定了下來。生活，
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光。我的花店，生意越來越好。我的臉上，笑容也越來越多。我?guī)缀酰?/p>
快要忘了顧景深這個人。直到有一天，一個不速之客，出現(xiàn)在我的花店。是林月瑤。
她摘下墨鏡，露出一張憔悴的，卻依舊美麗的臉?！疤K小姐，我們能談談嗎？
”我正在修剪玫瑰的刺，聞言，頭也沒抬?！拔液湍?，沒什么好談的。”“是關于景深的。
”她說，“他從國外回來了。情況……很不好。”我的手，頓了一下。那根尖銳的刺，
扎進了我的指腹，滲出了一顆血珠。“那又怎樣？”我把受傷的手指，放進嘴里，
吮吸了一下?！八觳恍辛??！绷衷卢幍难廴t了，“蘇稚，我知道你恨他。
但是……我求求你，救救他吧?！彼f著，竟然“噗通”一聲，跪在了我面前。
我被她的舉動，嚇了一跳?！澳氵@是干什么？”“我求你！”她哭著，從包里，
拿出一張銀行卡?！斑@里面，有三百萬。是我……我全部的積蓄。只要你肯救景深，這些錢，
都給你?！薄拔疫€會離開他，永遠不會再出現(xiàn)在你們面前。我把他，還給你。
”她哭得聲淚俱下，仿佛一個為了愛人，可以犧牲一切的偉大女人。
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了些什么，或許，我真的會被她感動。就在昨天，
一個在銀行工作的老同學，無意中，和我提了一件事。她說，顧景深在出國前，
將他名下大部分的動產(chǎn)和不動產(chǎn)，都轉移到了林月瑤的名下。價值，至少上億。而現(xiàn)在，
她拿著區(qū)區(qū)三百萬，來求我捐腎。還說，要把顧景深，“還”給我。真是，可笑至極。
“林小姐，”我走到她面前，居高下地，看著她，“你這出苦肉計，演得真不錯。不知道的，
還以為你有多愛顧景深呢?！彼目蘼暎┤欢埂Ｋ痤^，震驚地看著我。
“你……你什么意思？”“什么意思？”我冷笑一聲，“意思就是，你那點小心思，
別以為我看不出來?！薄邦櫨吧钜腔钪?，他轉移給你的那些財產(chǎn)，遲早會要回去。
你很清楚，他心里，最愛的還是他自己。他之所以把財產(chǎn)給你，不過是人之將死，
想為你下半輩子，買個保障罷了?！薄暗绻懒四?？”我蹲下身，
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，一字一句地說。“如果他死了，那些財產(chǎn)，就順理成章地，成了你的。
到時候，你就可以拿著他的錢，去找你的下一個目標了?！薄八裕憬裉靵砬笪?，
不是真的想讓我救他。你只是，來演一出戲。演給顧家人看，演給世人看。證明你，
已經(jīng)為了他，‘傾盡所有’了。這樣，他死后，你才能心安理得地，繼承他的遺產(chǎn)。
”“我說的，對嗎？林小姐？”林月瑤的身體，開始發(fā)抖。她看著我，眼神里，
充滿了恐懼和怨毒。“你……你胡說！”“我是不是胡說，你自己心里清楚?！蔽艺酒鹕?，
不再看她?！澳弥愕娜偃f，滾出我的店?！薄坝涀?，顧景深的命，在我這里，
連三塊錢都不值。更何況，是你這種，沾滿了銅臭味的眼淚。”7. 他在透析室，
我在約會林月瑤落荒而逃。我以為，這件事，就這么過去了。但我沒想到，兩天后，
一段視頻，在網(wǎng)上傳瘋了。視頻的標題，極具煽動性?！稙榫惹胺颍V情女當街下跪，
卻遭蛇蝎前妻無情羞辱！》視頻里，是林月瑤跪在我花店門口，苦苦哀求的畫面。而我，
站著，表情冷漠。經(jīng)過惡意的剪輯和配樂，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，冷血無情的惡人。
而林月瑤，則成了為愛犧牲的，癡情典范。視頻下面，是數(shù)以萬計的，對我的謾罵和詛咒。
“這個女人心是石頭做的嗎？人家都下跪了！”“顧總真是瞎了眼，
怎么會娶了這么一個毒婦！”“林小姐好可憐，抱抱。”“人肉她！把她的花店地址爆出來！
”很快，我的花店，就遭到了攻擊。有人在門口潑油漆，有人往店里扔垃圾，還有人，
在深夜，砸碎了我的玻璃。我的生活，被攪得一團糟。沈聿知道了這件事，
第一時間趕了過來。他看著一片狼藉的花店，和蹲在地上，默默收拾碎玻璃的我，
什么也沒說，只是脫下外套，披在我身上，然后，拿起掃帚，幫我一起打掃?！皩Σ黄?。
”我看著他，聲音沙啞。“為什么要說對不起？”他抬起頭，看著我，眼神里，滿是心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