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長安夜雨,車從天上來大雁塔的鐘聲在雨里碎成七片,一片落在城壕,
驚起老鴰;一片撞進(jìn)燈火,碎成流螢;剩下五片,被風(fēng)卷上九霄,竟如龍吟。
長安城上空的烏云黑得像一匹翻倒的墨硯,電光劃過時,墨色里透出暗紫,
仿佛雷公也在研墨,要寫一封天書。子時三刻,雨線密得像珠簾。永寧門外,
一輛漆成烏青的比亞迪漢EV斜斜地停在馳道中央,車頂?shù)摹翱哲嚒本G牌被雨打得噼啪作響,
像一面將倒未倒的旗。車頭前的雨幕里忽然亮起兩道冷白的燈,燈柱所及之處,
雨絲竟被生生切開,露出一條寬約丈許的真空。那真空里,沒有風(fēng),沒有水,
只有濃稠到化不開的黑。車?yán)镒粋€人。那人左手把著方向盤,
右手卻拎著一只尚帶余溫的羊肉胡餅。餅是剛剛在回民坊買的,燙手,
油皮上還沾著孜然與炭火的味道。他叫賀昭,三十一歲,西安土著,開網(wǎng)約車三年零四個月,
五星司機(jī),零投訴,唯一的差評來自一位喝醉的程序員,理由是“司機(jī)話太少,像AI”。
此刻,賀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因為他眼前的中控屏上,
乘客:楊玉環(huán)(天寶十四載)目的地:興慶宮·花萼樓倒計時:00:03:00血字下面,
是一枚鎏金的小圖標(biāo),像一枚被放大的石榴花簪,簪頭的金絲在屏幕里緩緩旋轉(zhuǎn)。旋著旋著,
竟滴下一滴殷紅,啪地砸在無線充電板上,濺成一朵五瓣梅。“……我這是,
疲勞駕駛出幻覺了?”賀昭喃喃,伸手去擦那滴血。指尖碰到之處,冰涼,
卻帶著金屬的腥甜。他猛地縮手,抬頭——后座空無一人,卻在車頂燈投下的光暈里,
隱隱浮現(xiàn)出一道窈窕的影子。影子由淡轉(zhuǎn)濃,像有人從水底慢慢浮上來。
先是一襲石榴紅的織金錦裙,再是一支點(diǎn)翠步搖,步搖下墜著三顆南珠,
雨聲里竟叮當(dāng)作響;最后才是那張臉——膚若凝脂,唇似櫻綻,眉間一點(diǎn)朱砂痣,
仿佛長安城最艷的那一抹晚霞忽然活了過來。她抬眼,眸子里盛著一汪秋水,
卻又像盛著整個盛唐的燈火?!八緳C(jī),趕時間,去赴一場死?!甭曇糗浥?,帶著吳儂腔,
卻字字如冰。咔噠。安全帶自己扣上了。車門自己合上了。雨聲被隔絕在外,
車廂里只剩下車載香薰的冷杉味,與一縷幽幽的龍涎香。賀昭的喉嚨發(fā)干。他想起半小時前,
自己剛把最后一位乘客——一個抱著吉他、失戀的駐唱歌手——放在鐘樓地鐵口。
那哥們下車前還唱了一句“西安人的城墻下是西安人的火車”,唱完就把吉他扔進(jìn)了垃圾桶。
賀昭當(dāng)時只覺好笑,如今卻一點(diǎn)也笑不出來?!澳恪侨耸枪??”他問。聲音出口,
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嗓子啞得像被炭火燎過。女子垂下眼睫,輕笑一聲:“妾身楊玉環(huán),字太真。
鬼也好,人也罷,不過都是車船店腳牙,你載我一程,我付你車錢?!彼?,
將一枚金開元通寶放在中控臺上。銅錢邊緣鋒利,竟在亞克力面板上劃出一道白痕。
賀昭的瞳孔猛地收縮。那枚銅錢上的年份,赫然是“天寶十四載”。
天寶十四載——安史之亂爆發(fā)的那一年,馬嵬坡兵變的那一年,楊貴妃香消玉殞的那一年。
中控屏的倒計時跳到00:02:47。車外,雨忽然停了。不是漸歇,是戛然而止,
像被一把無形的刀從中切斷。車燈所照之處,馳道兩旁的梧桐樹竟變成了高大的槐樹,
樹冠上懸著一排排六角宮燈,燈罩上繪著團(tuán)花錦簇,正是開元年間最流行的紋樣。
更遠(yuǎn)的地方,一座飛檐翹角的城樓拔地而起,樓匾上“興慶門”三字龍飛鳳舞,朱漆如新。
賀昭的耳邊響起一個機(jī)械女聲,冰冷,帶著電流的沙?。骸緯r空接駁完成,請系好安全帶,
本次行程不得取消,不得偏航,不得拒載?!俊拔也佟辟R昭爆了句粗口,一腳電門到底。
比亞迪猛地竄出去,輪胎卻并未碾過積水,而是碾過了一條由青石板鋪就的御道。御道兩側(cè),
金吾衛(wèi)列陣而立,甲胄鮮明,槊刃如雪。他們卻對這輛憑空出現(xiàn)的“鐵獸”視而不見,
仿佛賀昭只是一陣風(fēng)。后視鏡里,二十一世紀(jì)的永寧門已縮成一粒微光,
像一顆即將熄滅的星?!噹麅?nèi),楊玉環(huán)安靜地坐著,雙手交疊放在膝上。
她的指甲涂著鳳仙花汁,紅得像要滴出血來。賀昭從后視鏡里偷看她,
越看越心驚——那張臉與歷史書上的畫像并不全然相同,卻有一種更鮮活、更驚心動魄的美。
美到讓人忘記呼吸,美到讓人相信“從此君王不早朝”不是夸張,而是寫實。
“你……真的要去花萼樓?”賀昭咽了口唾沫,“那里,可能……不太平。
”楊玉環(huán)輕輕一笑,笑意卻未達(dá)眼底: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王土之上,何處太平?
今日不死在花萼樓,明日也要死在馬嵬坡。司機(jī),你只需管好你的方向盤?!辟R昭啞然。
他想起自己看過的一部紀(jì)錄片,史學(xué)家們?yōu)闂钯F妃的生死爭論不休,有人說她東渡日本,
有人說她縊而未絕。此刻,這些爭論都變得可笑——她就在他車?yán)铮钌兀?/p>
要去赴一場既定的死亡。中控屏上,
導(dǎo)航路線已自動規(guī)劃:永寧門→興慶宮→花萼樓全程7.3公里,
時00:02:30路況:盛唐·宵禁·朱雀街有金吾衛(wèi)巡查備注:請在倒計時結(jié)束前送達(dá),
否則時間線將崩塌。倒計時:00:02:10。比亞迪無聲地滑行在朱雀大街上。
街上沒有霓虹,只有宮燈;沒有共享單車,只有香車寶馬;沒有星巴克,只有胡姬酒肆。
空氣里飄著龍涎香與烤駱駝肉的味道,混合著雨后的泥土腥氣,竟有種奇異的和諧。忽然,
前方傳來一陣騷動。一隊金吾衛(wèi)縱馬而來,馬蹄踏在青石板上,濺起點(diǎn)點(diǎn)火星。
為首一人金甲紅袍,手持長戟,戟尖挑著一盞燈籠,上書“右相楊”四個大字。
賀昭心頭一凜——右相楊國忠?歷史書上,馬嵬坡兵變的第一刀就是砍向此人。
金吾衛(wèi)越來越近,眼看就要撞上。賀昭下意識猛打方向盤,比亞迪一個甩尾,
竟從馬隊中間穿了過去。沒有碰撞,沒有驚呼,甚至沒有風(fēng)。
金吾衛(wèi)與馬匹像水波一樣被車身分開,又在車后合攏,繼續(xù)前行,
仿佛他們只是皮影戲里的剪影。楊玉環(huán)輕聲道:“你看得見他們,他們卻看不見你。
時空之河,各行其道,涇渭分明?!辟R昭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他忽然意識到,
自己不是司機(jī),而是船夫;不是載客,而是渡魂。倒計時:00:01:30。前方,
興慶宮的輪廓已清晰可見。宮墻巍峨,角樓高聳,檐角掛著鎏金的風(fēng)鈴,風(fēng)過時叮咚作響。
宮門洞開,兩列龍旗獵獵,旗上繡著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。宮門上方,
一塊巨大的牌匾題著“花萼相輝”四字,筆力遒勁,正是唐玄宗御筆。楊玉環(huán)忽然前傾,
伸手按在中控臺上。她的指尖冰涼,像一塊千年古玉?!巴\??!彼曇魳O低,
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(yán)。賀昭下意識踩下剎車。車無聲地停在宮門外十丈處。
楊玉環(huán)推門欲下,卻又回頭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那一眼里,有感激,有悲憫,有決絕,
還有一絲——歉意?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問。“賀昭。”“賀郎,”她輕聲喚他,
聲音像春夜里的笛音,“你可知,今日之后,世間再無楊玉環(huán),卻多了一個渡時空的奇人?
你渡我,誰來渡你?”賀昭怔住。未及回答,楊玉環(huán)已飄然下車,石榴裙裾拂過車門,
帶起一陣香風(fēng)。她一步步走向?qū)m門,背影在宮燈下拉長,又縮短,
最終與那朱漆大門融為一體。倒計時:00:00:00。轟——一聲巨響,不是來自車外,
而是來自車內(nèi)。中控屏炸成無數(shù)光點(diǎn),像一場金色的雪。雪落之處,
車廂開始扭曲、折疊、塌陷。賀昭眼前一黑,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,
他仿佛聽見一個機(jī)械女聲在耳邊低語:【恭喜完成首單時空接駁,獎勵:歷史修正權(quán)限+1。
下一單乘客:李白(天寶三載)】……不知過了多久,賀昭醒來。車停在鐘樓地鐵口,
吉他歌手扔下的那把破吉他還在垃圾桶里,琴弦上掛著一滴雨水,像一滴未落的淚。
中控屏恢復(fù)如常,導(dǎo)航顯示:西安·鐘樓——回民坊,全程1.2公里,預(yù)計耗時5分鐘。
他低頭,中控臺那枚天寶年間的銅錢還在,邊緣依舊鋒利。他伸手觸碰,
銅錢卻化作一縷青煙,消散在空調(diào)出風(fēng)口。賀昭望向窗外。雨又開始下了,比先前更急,
更冷。他忽然想起楊玉環(huán)下車前說的話——“誰來渡你?”他打了個寒顫,一腳電門,
駛?cè)胗暌股钐帯:笠曠R里,二十一世紀(jì)的燈火漸次亮起,像無數(shù)雙窺視的眼睛。
而在他看不見的維度里,一條裂縫悄然張開,裂縫深處,有人輕笑:“賀郎,下一程,
可莫遲了?!? 太白入夢,星辰錯軌長安的夜像一匹被墨汁浸透的蜀錦,
星斗是銀線織就的花紋,卻被突如其來的烏云一把揉爛。雨腳如麻,鞭在車頂,啪啪作響,
仿佛催更的鼓點(diǎn)。賀昭蜷在駕駛座里,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。
車載時鐘指向凌晨四點(diǎn)十七,城市像被拔掉電源的巨獸,
只剩遠(yuǎn)處鐘樓微弱的霓虹還在茍延殘喘。他盯著中控屏,
小字依舊懸在導(dǎo)航欄最頂端:【待接單:李白(天寶三載·曲江池)】“瘋了……”他喃喃,
嗓子卻干得發(fā)苦,仿佛那一口盛唐的風(fēng)沙還堵在喉嚨里。伸手去摸礦泉水瓶,
指尖先碰到冰涼的金屬——是那枚本該化作青煙的天寶銅錢,好端端躺在杯架里,
邊緣閃著鋒利的冷光。銅錢反面,多出一行蠅頭小篆:“酒債尋常行處有,人生七十古來稀。
”——李白《曲江二首》“操?!辟R昭罵出聲,一把抓起銅錢,想擲出窗外。手抬到半空,
又僵住。他怕這一扔,會把什么更重要的東西也扔回一千年前。車外雨聲忽停,像被刀切斷。
緊接著,車頂傳來“咚”的一聲輕響,仿佛有人落在上面,腳尖一點(diǎn),借力掠走。
賀昭頭皮發(fā)麻,抬頭看——天窗上貼著一張臉。亂發(fā)、酒糟鼻、眸子亮得像淬了星子。
那人對他咧嘴一笑,兩排牙齒白得晃眼:“車夫,借個火!”下一秒,車門自動解鎖。
盛唐的風(fēng)灌進(jìn)來,帶著龍涎香、酒糟、石榴花的混合味道。一個青衫落拓的身影踉蹌入座,
懷里抱著個赤紅漆葫蘆,懷里還揣著卷軸,墨香撲鼻?!疤住壬??”賀昭聲音發(fā)顫。
“咦?你認(rèn)得我?”那人揚(yáng)眉,一屁股拍在副駕,安全帶“咔噠”自己扣上,
動作熟稔得像是坐過無數(shù)次網(wǎng)約車?!懊钤彰钤眨〖茸R我,便省卻口舌。速往曲江池,
我要撈月!
倒計時:【00:05:00】目的地:天寶三載·曲江池·彩霞亭備注:不得讓乘客落水,
否則觸發(fā)時空崩壞。賀昭太陽穴突突直跳。歷史——或者說系統(tǒng)——正在趕鴨子上架。
一腳電門,比亞迪無聲滑出輔道,雨絲再次落下,卻在車頭兩米處自動分開,
像被一把看不見的巨刃劈開?!?,盛唐最奢靡的一彎水。今夜無月,
卻有萬盞蓮燈漂浮,燈火倒映,碎金搖蕩。池邊彩樓十二座,錦幔翻飛,
絲竹聲、觥籌聲、笑語聲混雜成一片滾燙的金粉。比亞迪停在彩霞亭外。
亭中早擺好一幾一琴一壺酒,卻無一人。李白推門下車,步子虛浮,卻每一步都踩在鼓點(diǎn)上,
像踩著大唐的脈搏?!败嚪颍瑫秾⑦M(jìn)酒》否?”他回頭,眸子里燃著兩團(tuán)火。賀昭搖頭。
李白大笑,拔劍擊柱,柱上火花四濺,竟發(fā)出編鐘般的清越之音。
“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——”歌聲一起,曲江水面驟然翻涌,一盞盞蓮燈連成北斗圖案。
水中央,出現(xiàn)一輪巨大的月影,銀白、渾圓,仿佛真有一枚月亮沉在水底。李白縱身一躍,
竟踏水而行,衣袂獵獵,像只巨大的白鷺。倒計時:【00:00:30】“操!別跳!
”賀昭沖出車門。系統(tǒng)警告聲尖利如哨:【禁止乘客落水!禁止乘客落水!】他猛撲過去,
一把攥住李白后襟——刺啦,青衫撕裂。李白回頭,醉眼迷離:“車夫,你也來撈月?
”話音未落,水面月影忽然破碎,一只由水銀凝成的巨手破水而出,五指如鉤,
攥住李白腳踝便往下拖?!笆裁礀|西!”賀昭怒吼,另一只手掏出那枚天寶銅錢,
狠狠砸向巨手。銅錢觸及水銀,轟然炸開,化作一團(tuán)金光,將水手逼退三尺。
倒計時:【00:00:05】李白趁勢仰天長笑,將懷中漆葫蘆拋向空中。
葫蘆口吐出一線酒泉,酒在半空凝成一柄三尺青鋒,劍尖直指月影?!敖o我——開!
”一劍劈下,月影碎成千萬片銀鱗,每一片都映出一張人臉:有霓裳羽衣的宮女,
有鬢發(fā)斑白的玄宗,有馬嵬坡前勒馬的將士……所有銀鱗同時開口,
聲音匯成洪流——“大唐——”“——亡了!”倒計時歸零。轟!以彩霞亭為中心,
一道環(huán)形沖擊波橫掃曲江。蓮燈熄滅,絲竹驟停,所有聲音被抽空,只剩心跳。
……賀昭再睜眼,已回到車內(nèi)。副駕空空如也,只有一卷濕漉漉的《清平調(diào)》手稿,
墨跡未干:“若非群玉山頭見,會向瑤臺月下逢。”落款:李白。
(可兌換一次“逆行權(quán)限”)】【下一單預(yù)告:安祿山(范陽起兵前夜)】賀昭癱在座椅里,
手心全是汗。那柄由酒水凝成的青鋒,此刻正縮小成一根牙簽長短,靜靜躺在杯架里,
劍身透明,內(nèi)里仍有微光流轉(zhuǎn),像被封印的雷霆。他望向窗外。曲江池依舊燈火闌珊,
只是所有蓮燈都變成了塑料LED,寫著“大唐不夜城·網(wǎng)紅打卡點(diǎn)”。
一個穿漢服的姑娘正對著手機(jī)直播:“家人們,剛才池子里好像有閃電,超玄幻哦!
”賀昭低頭,把那根微縮光劍別在鑰匙扣上。鑰匙扣叮當(dāng)作響,與銅錢撞擊,
發(fā)出一聲極輕的、卻仿佛能洞穿千年的脆響?!跋乱粏巍驳撋剑俊彼蛄颂蚋闪训淖齑?,
忽然笑了,笑得比哭還難看。“行,老子今天就當(dāng)一回歷史的代駕?!币荒_電門,
比亞迪碾過水洼,濺起一片碎月。車燈盡頭,雨幕再次自動分開,
像一對緩緩拉開的帷幕——帷幕后,范陽的烽火臺,已隱約可見。3 范陽烽火,
誰為天子守門風(fēng)從北方來,帶著幽燕大地的粗礪與霜雪,像千萬把鈍刀,一下下刮過車頂。
比亞迪EV在官道上無聲滑行,輪胎碾碎薄冰,發(fā)出細(xì)碎的裂響,
仿佛替這黎明前的黑暗先行破冰。中控屏冷光幽幽。
范陽郡】【起點(diǎn):幽州節(jié)度使府】【終點(diǎn):薊城北校場】【備注:乘客須在卯時三刻前抵達(dá),
遲一瞬,則范陽鼓不鳴,長安夢不醒?!康褂嫊r:00:29:47。賀昭把暖風(fēng)開到最大,
仍止不住指尖發(fā)顫。副駕上,李白遺落的那卷《清平調(diào)》手稿被空調(diào)吹得翻動,
紙頁嘩啦啦作響,像不甘的魂靈。鑰匙扣里,牙簽大小的光劍微微震顫,
每一次輕鳴都與倒計時同步——仿佛一顆被壓縮的心臟。車外,夜色濃稠得能擰出墨汁。
遠(yuǎn)處忽有狼嚎,一聲接一聲,凄厲得似要把天幕撕開。賀昭下意識攥緊方向盤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后視鏡里,二十一世紀(jì)的北京城早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連綿的營火,
火光映出一座黑沉沉的土城輪廓——范陽?!鞍驳撋健彼偷湍畛鲞@三個字,
喉嚨像吞了一塊火炭。歷史書上的名詞突然有了溫度,有了重量,有了呼吸。
那個男人一旦踏出校場,便是“漁陽鼙鼓動地來”,便是“九重城闕煙塵生”。而今天,
他賀昭,一個開網(wǎng)約車的,要給這位掀翻盛唐的梟雄當(dāng)司機(jī)?“操?!彼R自己,
“老子真是瘋了?!薄?jié)度使府邸燈火通明。朱門獸環(huán),鐵甲森列。兩排火把在風(fēng)中獵獵,
照得階前石獅雙目滴血。門前空地上,停滿了高車駟馬,旌旗如林,
旗上繡著“平盧”、“范陽”、“河?xùn)|”六字,黑底紅字,像六塊燒紅的烙鐵。
比亞迪剛靠近,便有兩名牙兵橫槊攔車。槊尖寒光一閃,停在擋風(fēng)玻璃前寸許。“何方鐵獸?
竟無牛馬而自行!”牙兵喝聲未落,車門自動滑開,賀昭被迫下車。冷風(fēng)卷著雪粒抽在臉上,
生疼。他舉起雙手,盡量讓聲音別抖:“我……奉節(jié)度使之召?!毖辣鴮σ曇谎郏?/p>
其中一人飛奔入府。片刻后,中門轟然大開,十余名鐵甲武士魚貫而出,雁翅排開。
一人越眾而出,身披明光鎧,腰懸橫刀,胸背護(hù)心鏡在火光下亮得刺目。“末將田承嗣,
奉大帥令,迎貴客。”聲音不高,卻壓得四周火把噼啪亂響。賀昭心頭一凜。田承嗣,
安史之亂第一號打手,日后魏博節(jié)度使,屠城如麻的狠人。此刻卻對他拱手行禮?
“貴客”二字,像兩塊燒紅的炭,燙得他腳底發(fā)虛。田承嗣卻不再多言,轉(zhuǎn)身引路。
穿過三重門,府內(nèi)燈火更盛,甲士更多,刀出鞘,箭上弦,殺氣凝成實質(zhì),
壓得院中老槐簌簌落雪。正堂前,一人負(fù)手而立。那人背對眾人,身形高大如熊,
肩背闊得似能扛起整座燕山?;鸸鈱⑺挠白油对趬ι?,竟比堂前石獅還大三分?!皝砹??
”聲音渾厚,帶著塞北風(fēng)沙的粗糲,卻又奇異地帶著笑意?!氨編洶驳撋剑煤?。”他轉(zhuǎn)身。
一張圓臉,三層下巴,胡須濃密如戟,眼睛卻細(xì)長,笑起來瞇成兩道縫,縫底寒光四射。
賀昭腦中轟的一聲——這就是那個讓大唐由盛轉(zhuǎn)衰的胡兒?不像。更像一個笑瞇瞇的屠夫,
手里拎著無形的刀。安祿山大步而來,每一步地面都微微一顫。“車呢?
”他竟不問賀昭姓名,不問來路,只問車。賀昭下意識指向門外。安祿山瞇眼望去,
瞳孔深處閃過一絲異色——驚訝?貪婪?畏懼?“無馬而行,鐵殼如龜,
日行千里……果然神物?!彼笮Γβ曊鸬昧荷戏e灰簌簌落?!坝写松裎?,
何愁長安不破!”賀昭如墜冰窟。原來,系統(tǒng)讓他送的,不僅是人,
更是“希望”——安祿山造反的希望。……上車。安祿山一人獨(dú)坐副駕,
田承嗣率百余騎在后方跟隨。倒計時:00:15:32。路線:出府→薊城北校場。
車窗外的景象開始扭曲:火把的光暈拉成流線,
像梵高筆下的星夜;甲士的吶喊被拉長成怪異的低吟;雪片靜止在半空,像被按了暫停鍵。
——時空開始褶皺。安祿山卻興致盎然,肥厚的手掌拍打著儀表盤?!懊钤眨o馬之車,
無聲之獸!”他忽然湊近,酒氣混著膻味撲面而來。“小兄弟,可愿隨本帥直搗長安?
到時封你萬戶侯!”賀昭握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,指節(jié)泛白。萬戶侯?不,是萬戶哭。
他余光掃過中控屏,倒計時旁,出現(xiàn)一行新的小字:【隱藏任務(wù):阻止安祿山準(zhǔn)時抵達(dá)校場,
延遲鼓聲一刻,可削弱叛軍初始銳氣?!开剟睿耗嫘袡?quán)限一次(可拒絕下一單)。
失敗懲罰:永久綁定時空專車,直至歷史終點(diǎn)。賀昭心跳如擂。阻止?怎么阻止?
車是無聲的,電門踩到底也甩不掉后面百余騎;安祿山三百斤,
一只手就能捏死他;系統(tǒng)限定時速,又不能撞樹……他目光落在鑰匙扣——那柄微縮光劍。
李白留下的“酒劍”,能斬月影,能分水銀。能否,斬時間?……校場在望。高臺之上,
巨鼓如車蓋,鼓皮蒙的是整頭牦牛皮,鼓槌粗如人臂。鼓手已就位,只等卯時三刻,
一擊而天下動。倒計時:00:02:01。賀昭深吸一口氣,忽然猛打方向盤!
比亞迪發(fā)出尖銳的電機(jī)嘯叫,在雪地上橫滑十余丈,車尾一甩,橫在官道中央。
后方騎兵猝不及防,人仰馬嘶。安祿山怒喝:“豎子敢爾!
”肥厚的手掌如熊掌般拍向賀昭太陽穴。電光石火間,賀昭拔下鑰匙扣,光劍迎風(fēng)而長,
化作三尺青鋒!嗡——劍尖掠過安祿山耳際,削斷他一縷胡須,卻未傷皮肉。安祿山愣住。
賀昭趁機(jī)一腳踹開車門,翻身滾入雪地,光劍直指巨鼓!“住手!”他嘶吼,
聲音被寒風(fēng)撕得粉碎。鼓手高舉鼓槌,定格。騎兵彎弓搭箭,箭鏃如林。安祿山瞇眼,
殺機(jī)畢露:“你究竟何人?”賀昭不答,只是舉劍,一劍劈向鼓皮——噗!沒有巨響,
沒有撕裂。光劍觸到鼓皮的一瞬,化作萬千光點(diǎn),如流螢四散。鼓皮完好無損。但,
倒計時卻停在了00:00:01。整個世界靜止了。雪片懸浮,馬匹揚(yáng)蹄不落,
箭鏃離弦不飛。只有安祿山的眼睛還能動,瞳孔里倒映出賀昭的影子——那影子在笑,
笑得比哭還難看?!按髱洠氵t到了?!薄o止的畫面開始剝落。像一幅被水浸濕的壁畫,
色彩層層褪去。騎兵、戰(zhàn)馬、校場、巨鼓……全部碎成灰白的光斑,被風(fēng)卷走。
只剩下安祿山一人,站在空白的世界里,肥胖的身軀漸漸佝僂,須發(fā)由黑轉(zhuǎn)白,
最終化作一尊石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