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午后的陽光,帶著初夏特有的暖意,透過老房子的木窗欞,在地板上織出細碎的光斑。
我蹲在陽臺整理堆疊的紙箱,指尖突然觸到一個硬殼相冊——深棕色的封面已經(jīng)磨出毛邊,
邊角處還粘著幾縷干枯的桂花,是去年秋天媽媽曬桂花時不小心蹭上的。翻開相冊的瞬間,
泛黃的照片簌簌掉落,像撒了一把時光的碎片。最上面那張,邊角微微卷起,
是小學畢業(yè)那天拍的:我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藍白校服,胸前別著小紅花,
舉著皺巴巴的“三好學生”獎狀站在中間;爸爸穿著一件深藍色西裝,袖口還卷著半截,
西裝下擺沾著星星點點的機油——后來我才知道,那天他本來在工地給鋼筋除銹,
聽說學校要拍畢業(yè)照,跟工頭請了半小時假,
連工裝都沒來得及換就趕來了;媽媽的碎花圍裙還系在身上,
鬢角別著的碎發(fā)被風吹得翹起來,手里攥著一串快化了的糖葫蘆,
是她特意繞到街角小賣部給我買的。照片里的他們笑得眉眼彎彎,爸爸的眼角沒有一絲細紋,
媽媽的頭發(fā)還是烏黑的,而我如今再低頭看手機里的自拍,
自己早已從需要他們牽著手過馬路的孩子,長成了能獨當一面的職場人,爸媽的頭發(fā),
卻已白得像相冊里的桂花。指尖摩挲著照片里爸爸粗糙的手掌,
突然想起上周視頻通話時的場景。那天我正對著電腦趕一個緊急方案,
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得讓人焦慮,媽媽突然發(fā)來視頻請求,我接起時,
看見她身后的爸爸正扶著沙發(fā)扶手慢慢起身,膝蓋似乎有些吃力?!澳惆肿罱傉f膝蓋疼,
走樓梯得扶著欄桿挪,”媽媽的聲音隔著屏幕傳來,帶著幾分小心翼翼,
“我讓他去醫(yī)院拍個片,他總說‘老毛病,忍忍就好’,你有空跟他說說?
”我盯著屏幕上閃爍的文檔光標,隨口應了句“知道了媽,我這陣忙完就回去陪他檢查”,
沒等媽媽再說什么,就匆匆掛了視頻,轉頭繼續(xù)敲鍵盤?,F(xiàn)在想來,
媽媽當時欲言又止的表情里,藏著多少沒說出口的期待——她或許早就盼著我回家,
盼著能跟我好好聊聊天,而我,卻把“忙”當成了最理所當然的借口。我們這代人,
好像總在忙著追趕什么。忙著在職場里站穩(wěn)腳跟,忙著應對客戶的刁難,
忙著和朋友打卡網(wǎng)紅餐廳,忙著在社交媒體上塑造“積極向上”的人設,卻唯獨忘了,
父母的時光,從來不會等我們“忙完這陣”。去年冬天,公司派我去上海出差三個月。
出發(fā)前一天晚上,媽媽在廚房忙到深夜,客廳的燈亮到后半夜。我半夜起來喝水,
看見廚房的門縫里漏出暖黃的光,推開門時,看見媽媽正蹲在地上,
把一件件衣服往行李箱里塞:她親手織的藏青色毛衣,針腳細密,
是怕上海的冬天太冷;曬干的蘿卜干和臘肉裝在玻璃罐里,是我從小愛吃的,
說“超市買的不如家里曬的香”;甚至連感冒藥、創(chuàng)可貼、暈車藥都分門別類裝在小袋子里,
每個袋子上都貼著她手寫的標簽,字里行間滿是叮囑?!皨專@些東西上海都能買到,
帶著多沉啊,”我看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,忍不住抱怨,“到時候我拖不動怎么辦?
”媽媽沒反駁,只是默默把最厚的那件羽絨服疊在最上面,指尖拂過衣領時,
輕聲說“家里的衣服暖和,你在外面別凍著”。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看電視,
眼神卻總往廚房瞟,時不時走過來問一句“充電器帶了嗎?身份證放好沒?”,
末了還從衣柜里翻出他年輕時戴的手表,塞到我手里:“上海大,別總看手機,戴手表方便。
”我當時只覺得爸爸啰嗦,把手表隨手塞進包里,直到后來在上海的地鐵里,
看見手表表盤上的劃痕——那是我小時候調皮,把手表摔在地上留下的,爸爸卻一直戴著,
戴了十幾年。到上海的第一個周末,我正和同事在豫園逛廟會,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
是媽媽發(fā)來的視頻。接通后,看見媽媽坐在臥室的床邊,身后的爸爸蓋著被子躺在床上,
臉色有些蒼白?!澳惆肿蛱炝芰它c雨,今天感冒了,咳嗽得厲害,晚上都沒睡好,
”媽媽的聲音帶著幾分擔憂,“他不讓我告訴你,怕你擔心工作。
”我看著屏幕里爸爸強裝沒事的樣子,心里一陣愧疚,卻還是說“讓爸多喝熱水,
吃點感冒藥,我下周有空再給你們打電話”,說完就匆匆掛了視頻,轉頭繼續(xù)跟同事看花燈。
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,那天掛了視頻后,媽媽肯定又坐在床邊,陪著咳嗽的爸爸到很晚,而我,
卻在陌生的城市里,忙著享受難得的閑暇,把他們的牽掛拋在了腦后。出差快結束時,
一個深夜,我突然收到媽媽發(fā)來的語音,聲音帶著哭腔:“你爸今天早上去買菜,
在樓下臺階上摔了一跤,膝蓋磕破了,流了好多血,他不讓我告訴你,說你快回來了,
別讓你分心?!蔽夷弥謾C,手指都在發(fā)抖,立刻打開購票軟件,訂了最早一班返程的高鐵。
第二天清晨,當我拖著行李箱沖進家門時,看見爸爸正坐在沙發(fā)上,
膝蓋上貼著一大塊創(chuàng)可貼,褲腿卷起來,能看見里面紅腫的傷口?!澳阍趺椿貋砹??
不是還有兩天才結束出差嗎?”爸爸看見我,連忙把褲腿放下來,試圖遮住傷口,
臉上強裝著笑容,“我這沒事,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,過兩天就好了?!眿寢審膹N房走出來,
眼圈紅紅的,手里還拿著沒洗的菜:“你爸摔了之后,硬撐著去買了菜,
回來還跟我說‘別告訴你閨女,她忙’,還是鄰居阿姨看見告訴我,我才知道。”那天下午,
我?guī)е职秩ド鐓^(qū)醫(yī)院換藥。醫(yī)生拆開創(chuàng)可貼時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傷口比我想象的深,
邊緣還沾著泥土,顯然是當時沒處理干凈。“大爺,您這傷口得好好消毒,不然容易感染,
”醫(yī)生一邊擦碘伏,一邊說,“年紀大了,骨頭脆,下次走路可得小心點?!卑职中χc頭,
說“沒事,我身體好著呢”,可我卻看見他在醫(yī)生擦碘伏時,悄悄攥緊了拳頭,
顯然是疼得厲害。回家的路上,我扶著爸爸的胳膊,他的手臂比我記憶中瘦了很多,
皮膚松弛,布滿了老年斑。“爸,你怎么不跟我說你膝蓋疼啊?”我忍不住問。
爸爸嘆了口氣,說“你在外面工作不容易,我這點小毛病,沒必要讓你操心”。一句話,
讓我鼻子發(fā)酸——原來父母總是這樣,把所有的苦都藏起來,把最好的一面留給我們,
哪怕自己受了委屈,也不愿意讓我們擔心。我們總以為父母還很年輕,
總以為他們還能等我們“功成名就”,等我們“有時間了”再好好陪他們??墒聦嵣?,
父母的衰老,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。就像爸爸,以前能扛著幾十斤的大米上五樓,
現(xiàn)在卻連走樓梯都要扶著扶手;以前能在冬天的河里游泳,
現(xiàn)在卻連洗冷水澡都不敢;以前能記住家里所有人的生日,現(xiàn)在卻常常忘了剛說過的話。
媽媽也是,以前能一天做三頓飯,還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,
現(xiàn)在卻常常在做飯時忘了放鹽;以前能織出漂亮的毛衣,
現(xiàn)在卻常??楀e針;以前能跟我聊很久的天,現(xiàn)在卻常常在說話時突然沉默,
不知道該說什么。鄰居張阿姨,是媽媽最好的朋友,住在我們家對門。
她的兒子在深圳開公司,每年只回來一次,
每次回來都會給她帶很多名貴的補品——從燕窩到人參,從進口的魚油到昂貴的按摩儀,
塞滿了張阿姨的衣柜??蓮埌⒁堂看胃鷭寢屃奶?,總說“我不要這些東西,
我就想他能多陪我吃幾頓飯,跟我說說話”。有一次張阿姨生病住院,得了急性腸胃炎,
上吐下瀉,她給兒子打電話,兒子說“媽,我這邊有個重要的會議,走不開,我給你轉點錢,
你找個護工吧”。張阿姨掛了電話,一個人在醫(yī)院里輸液,眼淚止不住地流。
后來媽媽去醫(yī)院看她,她拉著媽媽的手說“我這輩子沒缺過錢,就缺個能陪我說話的人。
他小時候總黏著我,說長大了要天天陪我,現(xiàn)在長大了,卻連跟我待一天都難”。
媽媽回來跟我說這件事時,眼圈紅紅的,說“你以后可別這樣對我和你爸”。
我當時笑著說“媽,我不會的”,可心里卻一陣愧疚——我又何嘗不是常常因為“忙”,
忽略了他們的感受?有一次,我在網(wǎng)上看到一個話題,
叫“父母的哪些瞬間讓你覺得他們老了”,下面有很多評論,看得我眼淚直流。
有人說“上次回家,
發(fā)現(xiàn)媽媽開始用放大鏡看手機了”;有人說“爸爸以前能背我走很遠的路,
現(xiàn)在卻連提一桶水都費勁”;有人說“媽媽開始跟我請教怎么用微信支付,怎么發(fā)朋友圈,
像個小學生一樣認真”;還有人說“爸爸把我買的保健品當成寶貝,舍不得吃,
每次都要問我‘這個貴不貴’”。這些瞬間,像一把把小錘子,
敲在我的心上——原來父母已經(jīng)老了,他們開始需要我們的陪伴,需要我們的耐心,
就像我們小時候需要他們那樣。上個月,公司組織體檢,我拿著體檢報告,
看著上面“頸椎退行性改變”“輕度脂肪肝”“眼壓偏高”的字樣,突然慌了神。
我開始擔心自己的身體,擔心自己能不能陪孩子長大,能不能給父母養(yǎng)老??晌覅s忘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