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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睜開眼,是刺目的白。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。額角傳來鈍痛,厚厚的紗布包裹著,還能感覺到滲血的黏膩。心電監(jiān)測儀單調(diào)的“嘀嗒”聲,像小錘子敲在神經(jīng)上。

病房里空蕩蕩的,只有我一個人。

“哎喲,你可算醒了!”進來換藥的護士看到我睜眼,松了口氣,“輕微腦震蕩,顱內(nèi)還有淤血!再晚送來一步,小命就交代了!快躺好別動!”

她麻利地換著藥,隨口問:“你妹妹在隔壁病房陪林先生呢,需要我?guī)湍愫耙幌聠???/p>

妹妹?

我怔住,干裂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:“妹妹?”

“對啊,裴總親口跟我們說的。”護士點點頭,“她還特意囑咐了,等你醒了,第一時間通知她?!?/p>

她頓了頓,又笑著打趣:“不過她現(xiàn)在正喂林先生吃早餐呢,小兩口甜甜蜜蜜的,你還是別去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啦?!?/p>

我勉強扯了扯嘴角,想擠出一個笑,卻比哭還難看。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被單。

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。再醒來時,裴雪姝就坐在我床邊。她低著頭,正凝神盯著我的手機屏幕,眼神冷得像冰。

“醒了?”她抬起頭,目光銳利地刺向我,“簽證中心的消息。你要去哪兒?”

大腦還是一片混沌,反應(yīng)了好一會兒,我才啞著嗓子開口:“詐騙短信吧。”喉嚨干得發(fā)疼,“畢竟我這種人,哪里配出國啊?!?/p>

語氣里是濃濃的自嘲。像一把鈍刀子,也割向自己。

她蹙起的眉頭似乎因為這句話熨平了些許。

池逸,你看,連你自己都清楚,你只是個賣魚的,就該一輩子待在泥潭里,仰望她的光芒。那離開后,她大概……也不會在意吧。

裴雪姝的目光落在我慘白如紙的臉上,輕輕嘆了口氣:“抱歉,這次……沒能保護好你?!?/p>

鼻尖猛地一酸,我用力壓下翻涌的淚意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:“沒關(guān)系,林先生要緊。”

她眼簾低垂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。過了半晌,才緩緩開口,聲音低沉:“白嶼的職業(yè)生涯還很長,他不能有任何閃失。我不能……毀掉他的人生。”

我緩緩抬起頭,望向她。她的眼神很認真,帶著一種……理所當然的權(quán)衡。

“所以,只好先委屈你了?!彼谅暯忉專袷窃陉愂鲆粋€客觀事實,“你吃慣了苦,身體底子好??伤灰粯樱瑥男○B(yǎng)尊處優(yōu)長大,一點傷都受不得。我……沒辦法?!?/p>

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。原來我們相依為命、同甘共苦的那八年,在她眼里,只是我“吃慣了苦”的證明?那些互相取暖的時光,那些刻骨銘心的扶持,原來只是我的一廂情愿,在她心里,根本不值一提?

我想反駁,想問她,那我呢?我的傷就不算傷嗎?可喉嚨被巨大的哽咽死死堵住,指節(jié)攥得咯咯作響,指甲深深陷進掌心。

最終,我只是極輕、極輕地點了點頭。像一條被抽掉了脊梁的魚。

“還有件事……”裴雪姝猶豫了很久,還是開了口,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,“白嶼有凝血障礙,手術(shù)后又失血過多,現(xiàn)在時刻需要輸血備著。你和他……都是罕見的RH陰性血……”

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,心沉到了谷底。

“阿逸,”她傾身過來,冰涼的手牽住我同樣冰涼的手,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,“抽些血備給他,好嗎?就當……幫幫我?!?/p>

不好!

這兩個字在我心底瘋狂叫囂!酸澀化作千萬只毒蟻,啃噬著我的心臟,痛得無法呼吸。

她把我當什么?林白嶼的移動血庫嗎?一個可以隨時取用的備用零件?

病房里靜得可怕,只有心電監(jiān)測儀單調(diào)的“嘀嗒”聲,像在倒計時。

“好啊?!蔽液鋈恍α耍θ菘斩?,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,“妹妹。”

裴雪姝明顯愣了一下,似乎詫異于我答應(yīng)得如此干脆,更驚訝于那個刺耳的稱呼。

她皺了皺眉,似乎想解釋什么。

“裴總!不好了!”一個護士猛地推開門,氣喘吁吁,“林先生那邊只剩最后一袋血了!情況緊急!”

裴雪姝臉色一變,猛地站起身:“阿逸,求你!”

她幾乎是強硬地把我從病床上拽起來,半扶半拖地沖向采血室。我的腳步虛浮,頭暈?zāi)垦#駛€破敗的玩偶被她拉扯著。

采血室里,冰冷的針尖閃著寒光。我的血管太細,護士皺著眉,針尖在皮肉里反復(fù)試探、旋轉(zhuǎn),尋找著血管的位置。每一次戳刺都帶來清晰的痛感。

終于,針頭找準了血管。暗紅色的血液,汩汩地流入一支又一支試管。

看著那鮮紅的液體離開我的身體,一滴滾燙的淚,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。

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,有一次體檢抽血。我從小就怕針,緊張得手心冒汗。是裴雪姝,她輕輕用手攏住我的眼睛,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,聲音溫柔又堅定:“阿逸不怕,有我在呢,很快就好了?!?/p>

那時候,她望向我時,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純粹的擔憂和心疼。

可現(xiàn)在呢?那雙曾經(jīng)只為我擔憂的眼睛,卻為了另一個男人,染上了卑微和乞求。為了林白嶼,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把我推上采血臺。

七管血抽完,我的小臂已經(jīng)青紫腫脹,像被毒打過。護士遞過棉簽,裴雪姝卻伸手接了過去。

她半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幫我按住針口上的棉球。動作很輕。

然后,她做了一個讓我心臟驟停的動作。

她低下頭,對著我手臂上那片青紫的針眼,輕輕地、輕輕地吹了一口氣。

溫熱的氣息拂過皮膚,帶著她身上熟悉的淡香。

就像從前,我在魚攤上被鋒利的魚鱗劃破手指,她心疼地捧著我的手,也是這樣,一邊笨拙地給我涂藥膏,一邊對著傷口輕輕吹氣,試圖減輕我的疼痛。

一模一樣。

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把,又酸又疼,痛得幾乎無法呼吸。更多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,砸在裴雪姝按著棉簽的手背上。

她的手,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。

“很疼嗎?”她抬起頭,聲音放得極柔,帶著一絲無措,“那我再輕點,好不好?”

眼圈瞬間通紅,巨大的委屈和依賴幾乎要將我淹沒。我好想不管不顧地抱住她,像從前無數(shù)次那樣,把頭埋在她頸窩里,放聲大哭一場,把所有的委屈、不甘和疼痛都哭出來。

“裴總!不好了!”一個醫(yī)生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,聲音帶著驚慌,“林先生……林先生說要找您,太著急從床上摔下去了!磕到了頭!”

“什么?!”裴雪姝猛地抬頭,按著棉簽的手下意識地、狠狠地用力一壓!

“嘶——!”鉆心的疼痛讓我瞬間倒吸一口涼氣,冷汗瞬間冒了出來。

可她再沒分給我半個眼神!像丟開一件垃圾,她猛地松開手,棉簽掉在地上,摔成了兩段。

她像一陣風(fēng),奪門而出,朝著林白嶼的病房方向狂奔而去。

棉簽斷裂的聲音,清脆又刺耳。

就像我們之間那點可憐的感情,徹底斷了,再難復(fù)原。

我一個人辦了出院手續(xù)。頭上的傷沒好利索,走路還有些發(fā)飄??目慕O絆地回到那棟不屬于我的別墅,用力推開沉重的大門。

客廳里,林白嶼正虛弱地倚在裴雪姝的肩頭。她手里端著水杯,另一只手拿著藥片,正溫柔地、耐心地喂他吃藥。

看到我回來,林白嶼像是受驚的兔子,立刻掙扎著要坐直,臉上堆滿了歉意:“池先生!你回來了!事情……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!”


更新時間:2025-09-01 17:19:3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