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雪是我從高鐵上撿回來的,女朋友。我第一次見她,她坐在高鐵我買的座位上。
燙著時髦金發(fā),畫著濃濃的與年齡不符的妝。黑外套上點綴著浮夸的亮片。
決不像一個大一的學(xué)生。1我拖著行李箱,看著車票上的座位號——10車廂,6F。然后,
我看著眼前這個占了我座位的女孩。她戴著耳機(jī),頭靠在車窗上,一副“生人勿近”的表情。
陽光透過車窗,把她的金發(fā)照得有些刺眼。我禮貌地敲了敲她面前的小桌板。她沒什么反應(yīng)。
我加大了點力氣。她終于不耐煩地摘下一只耳機(jī),抬起那張畫著精致濃妝的臉,挑著眉看我。
“有事?”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,像是沒睡醒。“你好,這是我的座位。
”我把車票遞到她面前。她瞥了一眼,然后又瞥了一眼座位上方的號碼,
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?!?F?”她喃喃自語,
然后從她那個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香奈兒包包里掏出自己的車票。
她盯了那張票足足有十秒鐘,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震驚,最后定格在一種荒謬的呆滯上。
“怎么了?”我問。她抬起頭,眼神里滿是茫然,“G1314……這是去南城的車?
”我點點頭,“對,終點站南城?!彼哪樕班А钡匾幌掳琢耍?/p>
那厚厚的粉底都有點蓋不住。“完蛋了……”她把票往小桌板上一拍,“我要去的是北城!
G1413!我上錯車了!”我有點想笑,但看她快哭出來的樣子,還是忍住了。
“那……你下一站下車,再買票回去?”我提出一個合乎邏輯的建議?!皩?,下一站,
下一站是哪?”她手忙腳亂地問。我看了眼手機(jī),“還有四十分鐘到滄州?!彼闪丝跉?,
癱回座位上,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猛地坐直,“那個……不好意思啊,我馬上起來,
你坐。”說著她就要起身,我擺了擺手?!皼]事,你先坐吧,我站會兒。
反正你四十分鐘就下了。”我的行李箱不大,放在一邊也不礙事。她愣了一下,
似乎沒想到我這么好說話,眼神里掠過一絲驚訝,隨即又變成了感激?!爸x謝你啊。
”她小聲說。我“嗯”了一聲,靠在旁邊的車廂連接處,拿出手機(jī)開始刷。
她也沒再戴上耳機(jī),就那么呆呆地坐著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過了幾分鐘,
我聽見她那邊傳來低低的啜泣聲。我側(cè)過頭,看見她正用手背偷偷抹眼淚,動作很隱蔽,
但肩膀輕微的聳動還是出賣了她。濃妝被眼淚一沖,有點花了,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花貓。
我心里嘆了口氣,從背包里抽了張紙巾遞過去。“擦擦吧,妝都花了?!彼偷匾惶ь^,
看到我手里的紙巾,臉“騰”地一下紅了,大概是覺得丟人。她一把搶過紙巾,
胡亂地在臉上擦著,一邊擦一邊小聲嘟囔:“要你管……”雖然嘴上很硬,
但聲音里已經(jīng)帶上了濃濃的鼻音和委屈。我沒跟她計較。一個坐錯車、還偷偷哭鼻子的女孩,
能有多大的攻擊性。“跟家里吵架了?”我隨口問。她動作一頓,沒說話,算是默認(rèn)了。
“離家出走?”我繼續(xù)猜。她還是不說話,但把頭埋得更低了。行吧,猜對了。
看她這一身行頭,從外套到包包再到鞋子,沒有一件不是奢侈品大牌的最新款,
顯然是個被家里寵壞了的富家千金。這種大小姐,離家出走通常都是一時沖動,
沒什么計劃性。坐錯車,就是最好的證明。列車很快開始廣播,提示前方到站滄州。
她如蒙大赦,立刻站起來,開始收拾她那個小包?!澳莻€,謝謝你啊,我下車了。
”她一邊說,一邊匆匆往車門口走。我點點頭,終于能坐下自己的座位了??蓻]過兩分鐘,
那個金色的腦袋又從車門口探了回來。她站在過道上,看著我,欲言又止,
臉上的表情比剛才還要絕望。“又怎么了?”我問?!澳莻€……”她咬著嘴唇,
有點難以啟齒,“我……我的卡……用不了了?!彼瘟嘶问掷锏氖謾C(jī),
屏幕上是一個支付失敗的界面?!拔野謰尠盐业目ㄈA?!”她聲音里帶著哭腔,
“我買不了票……”我看著她,忽然覺得這事兒開始變得有趣起來。
一個身無分文的離家出走大小姐,被困在了離家?guī)装俟锿獾哪吧鞘?。這情節(jié),有點意思。
列車已經(jīng)停穩(wěn),上下車的乘客來來往往。她就站在那兒,手足無措,眼看著車門就要關(guān)了,
急得快要原地蹦起來。“那我……我該怎么辦???”她向我投來了求助的目光,
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流浪貓。我看著她那張哭花了的臉,心里一動?!澳憬惺裁疵??
”我問?!傲盅??!彼宋亲??!拔医嘘愱??!蔽艺酒鹕恚澳阆雀一啬铣前?。
”林雪愣住了,“跟你……回南城?”“不然呢?”我反問,“你現(xiàn)在身無分文,
在滄州下車,準(zhǔn)備睡大街嗎?”她被我問得啞口無言。睡大街,
這三個字顯然是她的人生字典里從未出現(xiàn)過的詞匯?!翱墒恰腋阌植徽J(rèn)識。
”她還在猶豫,但語氣已經(jīng)軟了下來?!艾F(xiàn)在不就認(rèn)識了?!蔽倚α诵?,
拍了拍我身邊的空位,“先坐下吧,等到了南城再說。總比你一個人被扔在陌生地方強(qiáng)。
”車門緩緩關(guān)閉,列車再次啟動。林雪像是認(rèn)命了一樣,慢吞吞地走回來,
在我旁邊的空位上坐下。這下好了,她不用下了,我旁邊也有了伴。只是這個伴,
看起來有點麻煩。接下來的幾個小時,車廂里很安靜。林雪大概是哭累了,
也可能是折騰累了,沒過多久就靠在椅背上睡著了。她的頭一點一點的,最后“咚”的一聲,
磕在了車窗上。她“嘶”了一聲,皺著眉揉了揉額頭,然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看了看我,
又看了看窗外飛速倒退的風(fēng)景,眼神里依舊是一片茫然。我嘆了口氣,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,
團(tuán)成一團(tuán),塞到她和車窗的縫隙里?!翱恐@個睡吧,軟一點?!彼躲兜乜粗?,
嘴巴張了張,似乎想說什么,但最后只是輕輕“哦”了一聲,乖乖地把頭靠在了我的外套上。
金色的長發(fā)散落在黑色的外套上,形成鮮明的對比。睡著了的她,
沒有了醒著時候的張揚和攻擊性,眼睫毛很長,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,嘴唇微微嘟著,
看起來……竟然有幾分可愛。我搖了搖頭,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。撿個麻煩回家,
可不是為了想這些的。2列車抵達(dá)南城時,天已經(jīng)黑了。我叫醒林雪,
她睡眼惺忪地跟著我下車,像個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夢游娃娃。南城的夜晚,
空氣里帶著一絲濕潤的涼意。林雪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,剛出站臺就被風(fēng)吹得打了個哆嗦。
“冷?”我問。她點點頭,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。我把我的外套遞給她,“穿上吧。
”就是剛才給她當(dāng)枕頭的那件。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接了過去,披在身上。
我的外套對她來說有些寬大,幾乎能把她整個人都罩住,讓她看起來更加嬌小了。
“我們現(xiàn)在去哪?”她跟在我身后,小聲問。“先回家?!蔽已院喴赓W?!澳慵??
”“不然呢?去你家?”我回頭看了她一眼。她立刻閉嘴了。我家離高鐵站不遠(yuǎn),
打車十幾分鐘就到。一路上,林雪都扒著車窗,
好奇地看著窗外這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城市。南城的夜景很美,霓虹閃爍,車水馬龍。
“這里……跟你家那邊很不一樣吧?”我問。她“嗯”了一聲,聲音很輕,“我家在京城,
到處都是高樓,節(jié)奏很快,人也多?!薄安幌矚g?”她沉默了一會兒,才說:“不喜歡。
”我沒再多問。車在我的小區(qū)門口停下。這是一個環(huán)境很不錯的新小區(qū),安保嚴(yán)格,
綠化也做得很好。林雪跟著我走進(jìn)電梯,看著我按下18樓的按鈕,
全程都保持著一種好奇又警惕的沉默。打開家門,玄關(guān)的感應(yīng)燈自動亮起。我換了鞋,
從鞋柜里給她拿了一雙新的女士拖鞋?!皽惡洗┌??!绷盅┑皖^看了看那雙粉色的毛絨拖鞋,
又看了看我腳上同款的灰色,眼神有些復(fù)雜。她大概是沒想到,一個單身男人的家里,
會備著女士拖鞋。她沒說什么,默默地?fù)Q上了。我打開客廳的燈,
整個家的全貌展現(xiàn)在她面前。一百六十平的平層,裝修是時下流行的極簡風(fēng),
黑白灰的主色調(diào),看起來干凈又冷淡。但屋子里的各種智能家居和細(xì)節(jié)處的擺設(shè),
又透著一股精心打理過的生活氣息。林雪環(huán)顧四周,眼里的驚訝越來越濃。
“這是……你一個人???”她問?!班?。”我走到開放式廚房,從冰箱里拿了瓶水遞給她。
她接過去,卻沒有喝,只是握在手里?!澳恪亲鍪裁垂ぷ鞯模俊彼滩蛔∮謫?。
她大概是想不通,我看起來年紀(jì)不大,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,
怎么能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段這么好的大房子里?!盁o業(yè)游民?!蔽议_了個玩笑。她當(dāng)然不信,
撇了撇嘴。我笑了笑,沒再解釋,指了指主臥的方向,“那間是主臥,帶獨立衛(wèi)浴,
你今晚睡那兒。”然后又指了指旁邊的一間,“那是客房,我睡。”林雪愣住了,
“你讓我睡主臥?”“不然呢?讓客人睡客房,不是待客之道?!蔽艺f的理所當(dāng)然。
其實是因為我的客房常年沒人住,里面堆了些雜物,懶得收拾。主臥天天睡,干凈。
但這話在林雪聽來,顯然就不是這個意思了。她看著我,眼神里閃過一絲感動,
還有一絲……警惕?!澳恪瓰槭裁磳ξ疫@么好?”她終于問出了心底的疑問,
“我們才認(rèn)識了幾個小時。”我靠在吧臺上,喝了口水,好整以暇地看著她。
“你覺得是為什么?”我的目光不閃不避,帶著一絲玩味。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,
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,抓緊了身上的外套?!拔摇也恢??!彼穆曇粲行┌l(fā)虛,
“我……我沒錢的,我爸媽把我的卡都停了。”她在強(qiáng)調(diào)自己沒有任何可以被圖謀的價值。
我被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逗笑了?!拔覍δ氵@么好,當(dāng)然是有所圖謀。
”我故意壓低了聲音,朝她走近一步。她果然更緊張了,身體都繃緊了,
像一只隨時準(zhǔn)備炸毛的貓。我走到她面前,停下,然后伸出手。她嚇得閉上了眼睛。
我卻只是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?!皥D你給我做飯、洗衣服、打掃衛(wèi)生,抵房租。
”我收回手,笑得像只偷腥的狐貍,“從明天開始,你就是我的專屬小保姆了。有問題嗎,
林大小姐?”林雪慢慢睜開眼,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剛才的驚嚇。她看著我臉上促狹的笑容,
愣了好幾秒,才反應(yīng)過來自己被耍了。臉“騰”的一下,從脖子紅到了耳根。
“你……你無恥!”她跺了跺腳,轉(zhuǎn)身就往主臥跑。“砰”的一聲,門被她用力關(guān)上。
我站在客廳里,聽著那聲氣急敗壞的關(guān)門聲,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嗯,撿回來的這個小麻煩,
好像比我想象的還有趣一點。我簡單沖了個澡,換了身家居服,就去客房睡了。躺在床上,
卻沒什么睡意。隔壁主臥一點動靜都沒有,也不知道那個大小姐在里面干什么。
是還在生悶氣,還是在偷偷給她那些朋友打電話求救?我拿出手機(jī),點開了一個股票軟件。
屏幕上紅紅綠綠的曲線在我眼里,變成了一串串代碼和數(shù)據(jù)。這才是我真正的“工作”。
大學(xué)學(xué)的計算機(jī),畢業(yè)后沒去大廠996,靠著家里給的一筆啟動資金,
自己做了個量化交易模型,在股市里當(dāng)個自由自在的“游民”。賺得不多,
也就勉強(qiáng)夠我在南城買這套房,再養(yǎng)一個離家出走的大小姐。想到這,我又忍不住笑了。
緣分這東西,真是奇妙。如果我今天沒有心血來潮想坐高鐵去鄰市看個畫展,
如果我沒有買G1314次列車,
如果我沒有正好坐在10車廂6F座……我就不會遇到林雪。這個像顆小炮彈一樣,
突然闖入我平靜生活里的女孩。正想著,手機(jī)“叮”地響了一聲,是微信消息。我點開一看,
是個陌生的頭像,一只金毛尋回犬。好友申請,驗證消息是:我是林雪。我挑了挑眉,
點了通過。剛通過,她的消息就發(fā)了過來。林雪:“睡了嗎?”我:“沒。
”林雪:“那個……我沒有換洗的衣服。”我這才想起來,她除了身上穿的這一套,
和一個小得可憐的包,什么行李都沒有。我:“我房間衣柜里有沒穿過的T恤和短褲,
你自己去拿?”那邊沉默了一會兒。林雪:“……你能不能幫我拿一下?我不敢出去。
”我?guī)缀跄芟胂蟮剿谀沁呉е齑酱蛳逻@行字的樣子。又慫又愛面子。我:“行,等著。
”我起身走出客房,客廳的燈關(guān)了,只有月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灑進(jìn)來,
在地板上鋪了一層銀霜。主臥的門開了一條縫,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。我走到門口,
敲了敲門?!笆俏??!遍T縫開得大了一點,露出一顆金色的腦袋。林雪探出頭,
小聲說:“那個……麻煩你了?!薄皼]事。”我轉(zhuǎn)身走向客房。
我的客房其實是我的衣帽間兼書房,一個大大的衣柜占了整面墻。我拉開衣柜,
從里面找了一件全新的純棉白T恤,和一條運動短褲。想了想,
又從抽屜里拿了一套未拆封的男士內(nèi)褲。雖然尺寸可能不太對,但總比沒有強(qiáng)。
我拿著衣服走回主臥門口,遞給她?!跋葴惡弦幌?,明天帶你去買。
”林雪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發(fā)紅,她飛快地接過衣服,
眼神卻瞟到了我手里的那個小包裝。“這……這是什么?”“內(nèi)褲?!蔽姨谷坏?。
她的臉“轟”的一下,徹底熟了。“誰要穿你的……”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,
但手還是誠實地把東西都接了過去?!安灰腿恿??!蔽覠o所謂地聳聳肩?!耙?!
”她立刻把東西抱在懷里,生怕我搶回去似的,然后“砰”的一聲又關(guān)上了門。
我摸了摸鼻子,轉(zhuǎn)身回房。躺回床上,沒過多久,微信又響了。林雪:“那個……謝謝你。
”林雪:“衣服……有點大。”我看著那條消息,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現(xiàn)出一個畫面。
嬌小的女孩,套著一件寬大的男士T恤,下擺堪堪遮到大腿……我趕緊晃了晃腦袋,
把這危險的想法甩出去。我:“早點睡?!卑l(fā)完這三個字,我直接把手機(jī)調(diào)成了靜音。
再聊下去,今晚就真的別想睡了。3第二天我醒得很早,生物鐘讓我六點半就準(zhǔn)時睜開了眼。
走出房間,客廳里靜悄悄的。主臥的門緊閉著。我輕手輕腳地洗漱完,走進(jìn)廚房,
準(zhǔn)備做早餐。打開冰箱,里面食材很全。我拿出雞蛋、培根和吐司,準(zhǔn)備做個簡單的三明治。
平底鍋里黃油融化,發(fā)出“滋滋”的聲響,培根的香氣很快彌漫了整個廚房。
就在我專心煎蛋的時候,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。我回頭一看,瞬間愣住了。
林雪站在廚房門口,身上穿著我那件白色的T恤。和我昨晚想象的畫面一模一樣。
寬大的T恤穿在她身上,就像一條連衣裙,下擺剛好遮到她大腿中部,
露出兩條又長又直又白的腿。大概是剛睡醒,她的金發(fā)有些凌亂地披散著,
臉上那層厚厚的濃妝已經(jīng)洗掉了,露出了一張干凈得過分的素顏。皮膚白皙通透,
甚至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,眼睛很大,是漂亮的杏眼,因為沒睡好,
眼下還帶著一點淡淡的烏青。沒了濃妝的加持,
她看起來完全沒有了昨天那種張揚跋扈的氣質(zhì),反而像個乖巧無害的鄰家妹妹。
年齡感瞬間就下來了,確實像個大一的學(xué)生。而且……比化著濃妝時,好看了不止一百倍。
她似乎也沒想到我起得這么早,還有些沒睡醒,揉著眼睛,呆呆地看著我?!霸?。
”我率先打破了沉默,心跳卻漏了一拍。“早……”她小聲回應(yīng),
目光落在了我手里的鍋鏟上,“你在做飯?”“嗯,三明治,要吃嗎?”她點了點頭,
然后像只小貓一樣,悄無聲息地挪到吧臺邊坐下,雙手托著下巴,好奇地看著我做飯。
陽光從落地窗照進(jìn)來,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。氣氛安靜又美好。
我把做好的三明治和熱牛奶放到她面前?!皣L嘗。”她拿起三明治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
然后,眼睛瞬間就亮了?!昂贸?!”她含糊不清地說,然后迫不及待地又咬了一大口,
腮幫子鼓鼓的,像只囤食的倉鼠。我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,忍不住笑了。“慢點吃,
沒人跟你搶?!彼贿叧?,一邊點頭,嘴里還不停地發(fā)出滿足的“唔唔”聲。
一個簡單的培根雞蛋三明治,竟然能讓她吃出米其林大餐的感覺。
我開始有點同情這位大小姐了。她以前過的,到底是什么日子?“你以前……沒吃過這個?
”我試探著問。她咽下嘴里的食物,喝了口牛奶,才搖了搖頭?!拔壹业脑绮?,
都是營養(yǎng)師搭配好的,什么燕麥粥,蔬菜沙拉……一點味道都沒有?!彼擦似沧?,
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棄?!澳悄惆謰寣δ阃玫?,還專門請營養(yǎng)師?!碧岬剿謰專?/p>
她臉上的陽光立刻就散了,又變得有些陰郁?!昂檬裁窗。彼÷曕洁?,
“他們才不關(guān)心我喜不喜歡吃,他們只關(guān)心我健不健康,能不能長個好身體,
以后好……”她說到一半,突然停住了,沒再說下去。我猜,后面那半句,
大概是“好嫁個好人家”之類的??磥恚质且粋€豪門狗血劇本。我沒再追問,換了個話題。
“吃完飯,帶你去買幾件衣服?!彼劬σ涣?,“真的?”“當(dāng)然,
”我看著她身上那件快要被她撐出形狀的T恤,眼神暗了暗,
“總不能讓你一直穿著我的衣服在我面前晃?!彼樦业哪抗獾皖^看了看自己,
臉“唰”地一下又紅了。她這才意識到,自己現(xiàn)在這副打扮,在一個男人家里,有多么不妥。
她趕緊從高腳凳上跳下來,雙手捂住T恤的下擺,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:“我……我吃完了!
我先回房間了!”然后像只受驚的兔子,飛快地跑回了主臥。我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,
無奈地?fù)u了搖頭。拿起她剩下的小半杯牛奶,一飲而盡。嗯,好像有點甜。吃完早餐,
我開車載著林雪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場。我本以為,帶一個富家大小姐逛街,
會是一件很燒錢的事情。畢竟她昨天那一身行頭,加起來估計能抵我這輛車了。
我已經(jīng)做好了大出血的準(zhǔn)備。結(jié)果,林雪的表現(xiàn)再次出乎我的意料。
她沒有沖向那些她熟悉的奢侈品店,
而是在ZARA、H&M這種快時尚品牌店門口停下了腳步?!拔覀儭溥@里嗎?
”她有些不確定地問我?!安蝗荒兀俊蔽曳磫?,“你不是身無分文的大小姐嗎?還是說,
你想讓我給你買愛馬仕?”她吐了吐舌頭,“那還是算了吧?!比缓螅?/p>
她就真的拉著我走進(jìn)了ZARA。她好像從來沒逛過這種店,看什么都覺得很新奇。
拿起一件T恤看看價格,驚呼:“哇,才九十九!”又拿起一條牛仔褲,再次驚呼:“天哪,
這條褲子才一百九十九!”那樣子,活像個剛進(jìn)城的村姑。我跟在她身后,
看著她像只花蝴蝶一樣在店里穿梭,一會兒拿起這件,一會兒又試試那件,玩得不亦樂乎。
最后,她抱著一大堆衣服進(jìn)了試衣間。我在外面的休息區(qū)等著,隨手翻著手機(jī)。沒過一會兒,
試衣間的門開了。林雪從里面走了出來,在我面前轉(zhuǎn)了一圈?!昂每磫??”我抬起頭。
她換上了一件簡單的白色字母T恤,搭一條淺藍(lán)色的高腰牛仔褲,腳上踩著一雙小白鞋。
金色的長發(fā)被她隨手扎成了一個高馬尾,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漂亮的脖頸線條。這一身打扮,
簡單、清爽,充滿了青春的活力。和她昨天那身浮夸的亮片外套相比,簡直是天壤之別。
“嗯,好看。”我由衷地贊嘆。這才是她這個年紀(jì)該有的樣子。得到我的肯定,
她笑得眉眼彎彎,又跑回試衣間,換了另一套。是一條碎花連衣裙。她皮膚白,
穿這種顏色鮮亮的裙子特別好看,襯得她整個人嬌俏又明媚。“這個呢?”“也好看。
”“那這個呢?”她又換了一條黑色的吊帶短裙,外面罩了一件寬松的牛仔外套。
風(fēng)格瞬間又變了,又甜又酷?!岸己每础!蔽曳畔率謾C(jī),認(rèn)真地看著她,“你穿什么都好看。
”我說的是實話。她底子好,身材比例也好,就是個天生的衣架子。
林雪被我夸得有點不好意思,臉頰泛起一抹紅暈?!熬湍阕焯??!彼÷曕止玖艘痪洌?/p>
但眼里的笑意卻怎么也藏不住。最后,她選了五六套衣服,從T恤、牛仔褲到連衣裙,
還有幾套貼身的內(nèi)衣。結(jié)賬的時候,她堅持要自己來?!拔艺f了,我要當(dāng)你的保姆抵房租,
這些衣服就當(dāng)是……預(yù)支的工資。”她一邊說,一邊從她那個香奈兒包包里掏了半天。最后,
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,還有一堆鋼镚?!斑@是我身上所有的現(xiàn)金了,
”她把錢拍在收銀臺上,一臉豪氣,“應(yīng)該夠了吧?”我看著那幾百塊錢,
再看看購物袋里那一堆衣服,有點想笑?!按笮〗?,你對物價是不是有什么誤解?
”她選的這些,加起來得小兩千了。她的臉?biāo)查g垮了下來,“?。窟@么貴?
”我無奈地?fù)u搖頭,拿出手機(jī),“我來吧?!薄安恍?!”她一把按住我的手,
“說好了我自己的……”“算我借你的?!蔽掖驍嗨?,“以后從你工資里扣。
”她這才松開手,但還是有點不情愿。“那我……要給你打工多久???”我掃碼付了款,
拎起購物袋,想了想,對她說:“看你表現(xiàn)。表現(xiàn)得好,說不定……可以打一輩子。
”我說這話的時候,眼睛正看著她。商場明亮的燈光下,她的臉頰“唰”地一下,
紅得像熟透的蘋果。她低著頭,不敢看我,手指緊張地?fù)钢陆恰?/p>
“誰……誰要給你打一輩子工啊……”聲音小的,幾乎聽不見。從商場出來,
我手里拎著大包小包,林雪跟在我身邊,步子都輕快了不少。“我們現(xiàn)在去哪?回家嗎?
”她問。我看了看時間,才下午三點?!皫闳€地方?!?我開車帶她去了南城的大學(xué)城。
周末的大學(xué)城很熱鬧,到處都是年輕的面孔。我把車停在南城大學(xué)的門口,
對她說:“下車吧?!薄皝磉@里干嘛?”她有些不解?!澳悴皇谴笠恍律鷨幔俊蔽铱粗?,
“雖然上錯了學(xué)校,但感受一下大學(xué)的氛圍,總沒壞處?!绷盅┿蹲×?。她大概沒想到,
我會帶她來這種地方。她跟著我走進(jìn)校園,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學(xué)生,他們穿著簡單的T恤,
背著雙肩包,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,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。這一切,
都和她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?!拔冶緛怼矐?yīng)該跟他們一樣的。
”她看著不遠(yuǎn)處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男生們,輕聲說?!澳悄銥槭裁匆ケ背牵俊蔽覇?。
“我爸媽讓我去的?!彼榫w低落下來,“他們讓我去北城大學(xué)讀金融,
說畢業(yè)了方便接管家里的生意?!薄暗悴幌肴??”她搖了搖頭,“我一點也不喜歡金融,
我想學(xué)畫畫。”“所以你就離家出走了?”她“嗯”了一聲,“我偷偷報考了南城美院,
錄取通知書都下來了。我本來是想……先斬后奏的。結(jié)果被他們發(fā)現(xiàn)了,
就把我的通知書撕了,還把我鎖在家里。我是偷偷跑出來的?!彼f著,眼圈又紅了。
原來是這樣。怪不得她昨天在高鐵上哭得那么傷心。不是因為坐錯了車,
而是因為她向往的未來,被人硬生生撕碎了。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伸出手,
揉了揉她的頭發(fā)。“沒關(guān)系,撕了可以再補(bǔ)辦?!彼念^發(fā)很軟,手感很好。她抬起頭,
眼睛紅紅地看著我,“真的嗎?”“當(dāng)然?!蔽倚α诵Γ爸灰阆?,總有辦法的。
”我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,她的情緒好了很多。我?guī)е谀洗蟮男@里閑逛,
給她講我上大學(xué)時的趣事。我們一起去圖書館,
感受那里的安靜與書香;我們一起去學(xué)校的食堂,
吃了頓便宜又美味的晚餐;我們還一起坐在操場的草坪上,看別人放風(fēng)箏。夕陽西下,
把整個天空都染成了橘紅色。林雪靠在我的肩膀上,看著遠(yuǎn)方的晚霞,很久都沒有說話。
“陳陽。”過了很久,她忽然開口叫我?!班牛俊薄爸x謝你。”她說,
“這是我……這十幾年來,過得最開心的一天。”她的聲音很輕,
帶著一絲不易察??的顫抖。我側(cè)過頭,看到她眼角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。我沒有說話,
只是伸出手,將她攬進(jìn)懷里。她沒有反抗,順從地靠在我的胸口。
我可以清晰地聽到她有力的心跳聲,一下,又一下,和我的心跳,漸漸重合在了一起。
晚風(fēng)輕拂,吹動了她的發(fā)梢,也吹動了我的心弦。那一刻,我忽然有了一個很強(qiáng)烈的念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