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臂上那片猙獰的燙傷,像一塊丑陋的烙印,時刻提醒著我那晚的屈辱。水泡破了,結(jié)了暗紅色的痂,邊緣還紅腫著,稍微一動就牽扯著疼。林薇果然說到做到,不準我包扎,甚至不準我用袖子遮住。每次她看到,眼神里就會掠過一絲奇異的滿足,仿佛這傷疤是我作為替身盡職盡責的證明,是她掌控一切的勛章。
日子在這種壓抑的沉默和偶爾爆發(fā)的風暴中,又滑過去半個月。別墅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,傭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,大氣不敢出。林薇的情緒像坐在過山車上,時而在露臺對著遠方發(fā)呆,眼神空洞;時而又會突然把我叫到跟前,讓我穿上顧言喜歡的某件風格的衣服,然后她盯著我看,眼神復雜,像是在努力從我身上拼湊出另一個人的影子,最終又總是化為更深的煩躁和失望。
“眼神不對!顧言看人從來不會這么死氣沉沉!”她會突然暴怒,抓起手邊的花瓶擺件砸過來?;蛘撸凹绨蚩逯鍪裁??顧言永遠都是挺拔的!你連形似都做不到,廢物!”
我沉默地承受著,扮演好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。手臂的傷在緩慢愈合,但心口那個名為“顧言”的烙印,卻在日復一日的比較和貶低中,潰爛得越來越深。
直到那天下午。
陽光難得的好,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,給昂貴的地板鍍上一層暖金色。林薇難得地坐在客廳的鋼琴前,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按著琴鍵,不成調(diào)的旋律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她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長裙,側(cè)影在光線下顯得有幾分恬靜,如果忽略掉她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郁的話。
突然,她放在鋼琴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,發(fā)出急促的震動聲。不是電話,是視頻通話的請求。
林薇像是被燙到一樣,猛地縮回放在琴鍵上的手。她盯著手機屏幕,呼吸瞬間變得急促,胸口劇烈起伏。那上面跳動的名字,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別墅里凝固的空氣——顧言。
她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,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,試了兩次才劃開接聽鍵。
“言…言哥哥?”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哽咽,臉上瞬間綻放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、近乎虔誠的光彩。那光彩如此刺眼,足以灼傷任何旁觀者的眼睛。
手機屏幕里映出一張男人的臉。英俊,溫和,帶著長途飛行后的些許疲憊,但無損那份天生的矜貴氣質(zhì)。背景是機場熙攘的人群。
“薇薇,”顧言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來,溫潤如玉,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,“我回來了。剛下飛機?!?/p>
“真的?你…你真的回來了?”林薇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,大顆大顆地滾落,她用手緊緊捂住嘴,像是怕自己哭出聲驚擾了什么,“我…我去接你!我馬上去機場!”她語無倫次,慌亂地站起來,打翻了琴凳也渾然不覺。
“不用急,薇薇,”顧言笑了笑,眼神溫柔,“我這邊還有點手續(xù),大概一個小時后出來。你慢慢來,路上小心。”
“好!好!我等你!言哥哥,我等你!”林薇用力點頭,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。
視頻掛斷??蛷d里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。前一秒還充斥著狂喜和激動,下一秒,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,只剩下冰冷的余燼。
林薇還保持著握著手機的姿勢,臉上的淚痕未干,但眼中的光芒已經(jīng)變了??裣餐嗜?,只剩下一種冰冷的、審視的、急于清理現(xiàn)場的不耐煩。她緩緩轉(zhuǎn)過身,目光像探照燈一樣,精準地鎖定了站在客廳角落陰影里的我。
那眼神,不再是看一個勉強可用的替代品,而是看一件礙眼的、急需丟棄的垃圾。
她一步步走過來,高跟鞋踩在地板上,發(fā)出清脆而冰冷的“噠、噠”聲,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經(jīng)上。她停在我面前,距離近得我能聞到她身上殘留的、為迎接顧言而精心挑選的香水味。
她沒看我,目光落在我手臂上那片已經(jīng)結(jié)痂、顏色暗沉的燙傷疤痕上,眼神里只有純粹的嫌惡。然后,她抬起手。
不是巴掌。
兩根纖細白皙的手指,夾著一張薄薄的、邊緣鋒利的紙片。
支票。
她手腕一抖,那張支票就輕飄飄地、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姿態(tài),甩在了我的胸口。紙張的邊緣刮過襯衫的紐扣,發(fā)出輕微的“嚓”聲,然后滑落,掉在我腳邊的地毯上。
“拿著?!绷洲钡穆曇艋謴土似饺盏睦溆?,甚至比平時更冷,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輕松和無情,“數(shù)字你自己填。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?!?/p>
我低頭,看著腳邊那張印著銀行抬頭的空白支票。它靜靜地躺在那里,像一張通往自由的門票,也像一張宣告我三年替身生涯終結(jié)的死亡通知書。
“沈默,”林薇叫我的名字,語氣平淡得像在談?wù)撎鞖?,“你做得…還算湊合。至少這張臉,偶爾能讓我不那么難受。”她頓了頓,嘴角勾起一個極其淺淡、卻冰冷刺骨的弧度,“但現(xiàn)在,正品回來了。”
她微微揚起下巴,眼神睥睨,像是在宣布一個至高無上的真理。
“贗品,該退場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