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宛第一次見到許夢瑤,是在暴雨傾盆的沿海公路上。彼時她剛收完漁網(wǎng),
踩著濕透的帆布鞋往鎮(zhèn)上走,懷里揣著今天賣海貨換來的三張皺巴巴的紙幣。
海浪拍打著礁石,把雨絲濺成白茫茫的霧,
突然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劃破雨幕——一輛紅色敞篷跑車沖出護(hù)欄,半個車身懸在崖邊,
車輪還在徒勞地轉(zhuǎn)動。蘇宛的心臟猛地攥緊。她扔掉漁網(wǎng),跌跌撞撞地跑過去,
看見駕駛座上的女人歪著頭,額角的血混著雨水往下淌。女人穿著白色真絲連衣裙,
即使在這樣狼狽的時刻,露出的腳踝上那串珍珠腳鏈也泛著溫潤的光,
和蘇宛沾滿泥垢的指甲形成鮮明對比?!拔梗∧阍趺礃??”蘇宛拉開車門,
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水味涌出來,和海水的咸腥氣纏在一起。女人艱難地睜開眼,
睫毛上掛著水珠,像只受傷的白鷺。“手機(jī)……幫我拿手機(jī)……”她的聲音很輕,氣若游絲。
蘇宛在副駕的愛馬仕包里摸到手機(jī),是最新款的金色iPhone,
背面貼著一張定制的櫻花貼紙。她剛點(diǎn)亮屏幕,女人的頭就歪向一邊,徹底沒了聲息。
遠(yuǎn)處傳來救護(hù)車的鳴笛聲,是路過的漁民報的警,可蘇宛知道,
這個漂亮得像櫥窗里的娃娃的女人,已經(jīng)等不到了。警察來的時候,蘇宛坐在路邊的礁石上,
看著醫(yī)護(hù)人員用白布蓋住那具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。
一個警官拿著筆錄本問她:“你認(rèn)識死者嗎?她叫許夢瑤?!痹S夢瑤。
蘇宛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,指尖還殘留著那部手機(jī)冰涼的觸感。她搖搖頭,說自己只是路過。
那天晚上,蘇宛躺在海邊破舊的出租屋里,聽著窗外的風(fēng)雨聲,
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部沒被警察收走的手機(jī)。指紋解鎖失敗,
她試了試女人的生日——從駕照上看到的日期,屏幕“咔嗒”一聲亮了。
相冊里存著幾百張照片。有在紐約中央公園騎單車的,有在巴黎鐵塔前比耶的,
有在洛杉磯豪宅的草坪上和一對夫婦的合影。女人笑得明媚,穿著蘇宛叫不出名字的牌子,
身邊圍繞著她從未見過的繁華。蘇宛一張張翻著,像在窺探一個遙不可及的夢。
直到她點(diǎn)開一個加密相冊,輸入生日密碼后,跳出來的是一個男人的照片。
男人穿著黑色西裝,站在教堂門口,側(cè)臉的線條冷硬,眼神卻很溫柔。
下面有一行備注:“沈知珩,9月15日見?!绷奶煊涗浝?,
許夢瑤和這個叫沈知珩的男人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聊著天?!跋略鲁趸貒?,爺爺說要見你。
”“知道了?!薄拔也幌肼?lián)姻,沈知珩,你能不能幫我推掉?”“不能。”再往下翻,
是許夢瑤和閨蜜的聊天?!拔掖蛩慊貒笙热ズ_叴龓滋?,就當(dāng)是最后的自由了。
”“可憐的瑤瑤,要嫁給那個傳說中冷冰冰的沈二公子了。”“他哪有冷冰冰?
上次在慈善晚宴上,他還幫我擋了酒呢……”蘇宛的心跳突然加速。
她看著鏡子里自己那張被海風(fēng)和日光吹曬得黝黑粗糙的臉,
又看了看手機(jī)里許夢瑤白皙精致的五官,一個瘋狂的念頭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她——如果,
她能變成許夢瑤呢?許家在美國的住址,她從護(hù)照上看到了;沈家在國內(nèi)的聯(lián)系方式,
她從郵件里找到了;那場即將到來的聯(lián)姻,像一道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,
只要她能穿上許夢瑤的皮囊,就能走進(jìn)去。這個念頭一旦生根,就瘋狂地發(fā)芽。
蘇宛賣掉了自己所有的東西,包括那艘陪了她三年的小漁船,湊夠了一筆錢。
她拿著許夢瑤的照片,找到了市里最有名的整形醫(yī)院,對著醫(yī)生說:“我要變成她的樣子。
”醫(yī)生看著她,又看看照片,皺著眉說:“風(fēng)險很大,而且費(fèi)用……”“我有錢。
”蘇宛把一沓現(xiàn)金拍在桌上,那是她全部的家當(dāng),“我只要一模一樣。
”手術(shù)做了整整五個小時。蘇宛在麻藥的作用下昏昏沉沉,夢里全是許夢瑤相冊里的畫面。
醒來時,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,稍微一動就疼得鉆心。護(hù)士給她遞鏡子,她不敢看,
直到拆紗布那天——鏡子里的人,有著和許夢瑤一樣的雙眼皮,一樣的高鼻梁,
一樣的櫻桃唇。只是皮膚還沒恢復(fù)白皙,眼神里帶著揮之不去的怯懦,像個拙劣的仿制品。
“恢復(fù)得很好,”醫(yī)生說,“注意防曬,按時涂藥膏,一個月后就能和照片上一模一樣了。
”蘇宛拿著手機(jī),給沈知珩發(fā)了條信息,模仿著許夢瑤的語氣:“我在海邊遇到點(diǎn)小意外,
要多待一個月養(yǎng)傷,下個月再見面吧?!睅缀跏橇⒖?,對方回了一個字:“好?!边@一個月,
成了蘇宛的煉獄。她租住在整形醫(yī)院附近的公寓里,每天對著許夢瑤的視頻學(xué)說話的語氣,
學(xué)走路的姿態(tài)。她發(fā)現(xiàn)許夢瑤說話時喜歡微微歪頭,笑起來會抿一下嘴,
連玩手機(jī)時都習(xí)慣性地用無名指劃屏幕。更難的是填補(bǔ)許夢瑤的人生。
她翻遍了許夢瑤的社交賬號,
把那些提到的人名、去過的地方、喜歡的香水味道都記在本子上。
她知道許夢瑤畢業(yè)于賓夕法尼亞大學(xué),主修藝術(shù)史,于是買了一堆相關(guān)的書,看得頭昏腦漲。
她知道許夢瑤最討厭吃香菜,最喜歡喝某個牌子的氣泡水,
甚至知道她初中時暗戀過籃球隊(duì)隊(duì)長。為了改掉自己骨子里的局促,
蘇宛報了一個名媛培訓(xùn)班。每天晚上七點(diǎn),她穿著從許夢瑤行李箱里找到的香奈兒套裝,
走進(jìn)那個裝潢華麗的教室。老師教她們?nèi)绾斡玫恫娉耘E?,如何在品茶時點(diǎn)評湯色,
如何在聽到笑話時笑得既優(yōu)雅又不失禮貌?!疤K小姐,”老師不止一次地皺著眉糾正她,
“你的手腕太硬了,端酒杯時要像托著一只小鳥?!碧K宛咬著牙練習(xí),
直到手腕酸得抬不起來。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越來越像許夢瑤的自己,有時會恍惚,
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(shí)的。她的皮膚在昂貴的護(hù)膚品滋養(yǎng)下漸漸變白,
眼神在刻意的訓(xùn)練中多了幾分疏離,只是在夜深人靜時,會突然想起海邊的漁網(wǎng)和咸腥的風(fēng)。
一個月后,蘇宛拖著許夢瑤的行李箱,登上了去沈知珩所在城市的飛機(jī)。在機(jī)場洗手間里,
她最后一次檢查自己的妝容——豆沙色口紅,微卷的長發(fā),白色連衣裙,
和許夢瑤照片里的樣子分毫不差。沈知珩來接她。他比照片上更高,穿著簡單的白襯衫,
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??吹剿龝r,他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,
問:“傷好了?”“嗯,小傷而已?!碧K宛模仿著許夢瑤的語氣,微微歪頭,心里卻在打鼓。
她怕自己的聲音不像,怕自己的小動作露餡?!吧宪嚢?。”沈知珩沒再多問,
接過她的行李箱,放進(jìn)后備箱。車?yán)飶浡难┧晌叮?/p>
和許夢瑤喜歡的梔子花香水味截然不同。蘇宛坐在副駕上,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,
突然想起許夢瑤的聊天記錄里說過,沈知珩有輕微的潔癖,于是趕緊把手放在膝蓋上,
盡量不讓自己碰到真皮座椅?!盃敔敽桶謰尪荚诘饶?。”沈知珩一邊開車一邊說,
“他們很期待見你?!碧K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最怕的就是見家長,
許夢瑤的父母遠(yuǎn)在美國,可沈家的長輩是看著許夢瑤長大的(從照片和視頻里),
稍有不慎就會露餡。沈家的別墅在半山腰,歐式風(fēng)格的建筑像座城堡。
沈老爺子坐在客廳的主位上,戴著老花鏡,手里拿著一個放大鏡,仔細(xì)地看著蘇宛。
“瑤瑤長大了,”他笑著說,“比小時候更漂亮了?!碧K宛趕緊低下頭,
按照培訓(xùn)班教的那樣,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:“爺爺好?!鄙蚰咐氖郑瑖u寒問暖。
“路上累了吧?我讓張媽給你燉了燕窩?!彼哪抗饴湓谔K宛的手腕上,“咦,
你的珍珠手鏈呢?小時候你最喜歡戴的?!碧K宛的心臟猛地一縮。
她從沒在許夢瑤的物品里見過什么珍珠手鏈?!安恍⌒摹獊G了?!彼卣f,
指尖沁出冷汗?!皝G了?”沈母愣了一下,“那可是你外婆留給你的……”“媽,
”沈知珩突然開口,端著一杯水走過來,“瑤瑤剛回來,長途跋涉的,讓她先休息吧。
”他把水杯遞給蘇宛,眼神里似乎帶著點(diǎn)什么,“先進(jìn)房間放行李?!碧K宛像得到特赦,
跟著傭人上了樓。她靠在門后,大口地喘氣,后背已經(jīng)被冷汗浸濕。剛才太險了,
差點(diǎn)就露餡。她打開許夢瑤的手機(jī),瘋狂地搜索“珍珠手鏈”,
終于在一條幾年前的朋友圈里看到——許夢瑤吐槽那條手鏈太老氣,早就被她扔進(jìn)了抽屜。
晚上吃飯時,沈母又提起手鏈的事,蘇宛趕緊說:“其實(shí)沒丟,就是收起來了,
覺得現(xiàn)在戴有點(diǎn)太幼稚了?!鄙蚰感χ牧伺乃氖郑骸耙彩?,都要嫁人了,
是該戴點(diǎn)成熟的首飾?!憋堊郎系牟撕芫拢K宛努力回憶著名媛班教的餐桌禮儀,
用小叉子小口小口地吃著??僧?dāng)她看到盤子里的清蒸魚時,還是沒忍住——小時候在海邊,
她最愛吃的就是剛打撈上來的魚,總是直接用手抓著啃。沈老爺子拍板定婚期那天,
蘇宛正在給沈家花園里的月季澆水。她穿著許夢瑤的亞麻長裙,卻習(xí)慣性地挽著褲腳,
露出沾著泥點(diǎn)的帆布鞋——這雙鞋是她從海邊帶來的,磨得發(fā)白,
卻比衣帽間里那些高跟鞋舒服百倍。“瑤瑤,過來?!鄙蚶蠣斪釉诳蛷d喊她,
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。蘇宛放下水壺,手在圍裙上蹭了蹭,快步走進(jìn)屋。
沈家長輩都坐在沙發(fā)上,沈知珩站在落地窗前,側(cè)臉冷得像結(jié)了冰。
桌上擺著本泛黃的老黃歷,紅筆圈著下個月十六,旁邊寫著“宜嫁娶”?!叭兆佣耍?/p>
”沈老爺子推了推老花鏡,目光落在她身上,“十六是個好日子,你和知珩就在這天辦婚禮。
”蘇宛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下意識地看向沈知珩,他正好轉(zhuǎn)過頭,
黑眸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,有抗拒,有無奈,還有一絲她不敢深究的復(fù)雜?!盃敔?,
”沈知珩開口,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,“是不是太急了?”“急什么?”沈母接過話茬,
語氣帶著笑意,“你和瑤瑤從小就訂了親,現(xiàn)在不過是把日子定下來。
我已經(jīng)讓人聯(lián)系了教堂,婚紗用許家那邊送過來的定制款,保證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?!碧K宛捏著裙角,
指尖沁出冷汗。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反對,只能低下頭,模仿著許夢瑤的語氣,
輕聲說:“都聽爺爺和叔叔阿姨的。”沈知珩的目光在她頭頂停了兩秒,轉(zhuǎn)身走出了客廳。
那背影挺得筆直,卻透著股說不出的落寞。那天晚上,蘇宛在書房找到沈知珩。
他正對著電腦處理文件,屏幕藍(lán)光映在他臉上,顯得格外冷硬。她站在門口,
猶豫了很久才說:“你是不是……不想娶我?”沈知珩的手指頓在鍵盤上,沒有回頭。
“這不是你該關(guān)心的事?!彼穆曇粝翊懔吮?,“許夢瑤,我不喜歡嬌縱的大小姐,
我只是在履行婚約?!碧K宛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。她知道自己是冒牌貨,
沒有資格奢求他的真心,可聽到這話,還是忍不住發(fā)酸。“我知道了?!彼D(zhuǎn)身想走,
卻被他叫住。“馬上要結(jié)婚了,下周得回美國吧?!彼粗聊?,語氣平淡。
蘇宛的腳步僵住了。她最害怕的就是見許夢瑤的父母——那對住在比弗利山莊的富商夫婦,
對女兒的了解一定比沈家人深得多?!拔摇碧K宛心里有點(diǎn)慌,事到如今,
她只能努力從許夢瑤的社交賬號上扒一些有用的信息?;孛绹娘w機(jī)上,
蘇宛把整理好的資料翻得卷了邊。許父喜歡喝82年的拉菲,
許母收藏了三十只愛馬仕鉑金包,他們每周三會去比弗利的馬術(shù)俱樂部,
晚餐永遠(yuǎn)是七分熟的牛排配松露醬。最讓她心驚的是“每周五會陪母親做SPA,
母女倆會聊學(xué)校里的趣事”?!叭な??”蘇宛對著空氣苦笑。
她連許夢瑤的大學(xué)室友叫什么都不知道,哪來的趣事可聊?
許家的別墅雖然不如沈家莊園氣派,但是白色大理石柱直插云霄,草坪修剪得像綠色的地毯。
蘇宛站在玄關(guān),看著墻上掛著的許夢瑤從小到大的照片,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,
渾身不自在?!艾幀?,我的寶貝女兒!”許母穿著香奈兒套裝,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走過來,
一把抱住她。香水味濃得讓她頭暈,她僵硬地回抱,模仿著照片里許夢瑤的樣子,
輕輕拍著對方的背。許父跟在后面,西裝革履,氣場強(qiáng)大。他打量著蘇宛,
眉頭微蹙:“怎么瘦了?是不是在國內(nèi)沒吃好?”“沒有,”蘇宛趕緊搖頭,聲音發(fā)虛,
“就是最近在健身?!薄敖∩砗?,”許母拉著她往客廳走,“女孩子就是要保持身材。對了,
你上次說看上的那只喜馬拉雅鉑金包,媽媽給你買了,放在你房間里。
”蘇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喜馬拉雅包,只能笑著說:“謝謝媽媽,
您太寵我了?!苯酉聛淼娜兆?,蘇宛過得像走鋼絲。許父許母果然很忙,
每天不是去參加慈善晚宴,就是去公司開會,很少在家。她趁機(jī)找各種借口出門,
說是和朋友逛街,其實(shí)是躲在圣莫尼卡的海灘上,對著許夢瑤的照片練微笑。
有次許母突然心血來潮,拉著她去做SPA。按摩床上,技師在給她們推精油,
許母閉著眼睛問:“你跟沈知珩怎么樣了?我看他對你挺上心的,
上次視頻還問你喜歡吃什么。”蘇宛的后背瞬間繃緊。
她想起助理資料里寫著“許夢瑤討厭吃香菜和蔥姜”,趕緊說:“就那樣吧,他話很少。
對了媽媽,您記得嗎?我小時候您總說我不吃蔥姜,做飯都要單獨(dú)給我做一份。
”許母笑了:“當(dāng)然記得,你這挑食的毛病跟你爸一個樣?!碧K宛松了口氣,
額頭卻沁出冷汗。她不知道自己編的這個“童年回憶”,會不會和真實(shí)的許夢瑤有出入。
最險的一次,是許父的生日宴。宴會上有個禿頂?shù)闹心昴腥?,端著酒杯走過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