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—現(xiàn)代·蘇清宴的公寓———
晨光從窗簾縫隙里擠進來，先是一道細細的金邊，接著迅速漫開，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微塵在光柱里懶洋洋地打著轉(zhuǎn)，帶著未散的夜氣。
房間不大，但收拾得干凈。靠墻的書桌上堆著半尺高的舊畫冊和一摞風格各異的小說書，封面水彩褪了色，旁邊散著幾支削尖的鉛筆，木屑還沾在桌角。床頭的淺藍碎花床單壓出褶皺，枕頭歪著，上面印的小熊圖案被壓得變形。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電影海報，陽光給女主角的裙擺鑲了道金邊，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出紙面。
窗臺的多肉葉片舒展開，葉尖頂著昨夜凝結(jié)的露珠，在陽光下亮得晃眼。角落的落地燈罩是米白棉麻，邊緣有點起球，透著股家常氣。衣柜門虛掩，露出掛得整齊的襯衫，袖口在晨光里輕晃。
床頭柜上的鬧鐘塑料殼被曬得溫熱，“鈴鈴鈴”的響聲在墻壁間彈跳沖撞，像只急躁的困獸。直到被“啪”地按滅，空氣瞬間安靜，只剩下窗外隱約的鳥鳴，和女孩起身時，棉質(zhì)睡衣蹭過床單的窸窣聲。
晨光爬上床沿，在淺色床單上烙下一塊暖斑。兩只小貓蜷在枕邊，鬧鐘驚起的耳朵耷拉下來，瞇著眼。蘇清宴起身帶起的風拂過，它們才懶懶掀開眼皮，瞳孔縮成線，瞅著她踩在地板上的背影，尾巴尖掃了下床沿，喉嚨里咕嚕一聲。
公司走廊飄著咖啡機嗡鳴，玻璃隔斷后鍵盤聲起伏，混著前臺的說話聲。蘇清宴走著，白襯衫袖口被她攥出褶皺，臉上沒什么表情。路過茶水間，目光在窗邊那曾親手澆過的那盆綠蘿上停了一瞬，隨即移開，步子更穩(wěn)了。
經(jīng)理辦公室百葉窗沒拉嚴，陽光在文件上切出亮線。王經(jīng)理對著電腦敲字，見她進來，慌忙起身帶倒筆筒。鉛筆滾落聲中，他臉上的笑有點僵。
“清宴啊……”他彎腰撿筆，聲音放軟，“事兒都過去了，人開了，人事那邊也打好招呼了……”他身體前傾，雙手撐住桌面，眼神懇切，“你能力強，團隊離不了你。薪資提一級，年底獎金特批，待遇按主管級算，行嗎？”他說著，眉頭微蹙，手指在桌面輕點。
蘇清宴站著，指尖在身后絞緊了裙擺，臉上浮起一點淡笑，沒進眼底。她搖頭，聲音不高，卻斬釘截鐵：“不了，經(jīng)理?！标柟饴湓谒鷤?cè)碎發(fā)上。她抬眼，目光平靜：“這里不是我的歸處了?！鳖D了頓，頷首，“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?！彪S后轉(zhuǎn)身離去。
王經(jīng)理臉上的懇切僵住，眼里的光暗下去。他張了張嘴，只化作一聲長嘆，肩膀垮下，拿起保溫杯抿了一口。端著杯子走到窗邊，看著樓下蘇清宴遠去的背影低喃道：“可惜了……”
蘇清宴走在街上，撥通了閨蜜的電話。
“我辭職了，出來喝一杯?！?/p>
“清宴？怎么了？干得好好的，怎么突然辭職了？”電話那頭的聲音透著驚訝。
蘇清宴頓了一下：“出來再說。你先收拾出門，老地方見。”
“哦…好，好，一會兒見?！?對方聽出情緒不對，干脆應下，掛了電話。一陣窸窣收拾聲后，是匆匆出門的關(guān)門聲。
小楠趕到地方，直奔她們常坐的角落。抬眼望去，清宴坐在窗邊，側(cè)影對著門口，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名的遠處。
小楠沖服務員招了下手：“兩杯威士忌酸，老樣子?！?她走到桌邊坐下，“清宴，怎么回事？”
蘇清宴轉(zhuǎn)回頭：“沒什么，被人誣陷抄襲策劃案。自證清白，然后辭職了。現(xiàn)在是無業(yè)游民?！?/p>
“小事！”小楠一揮手，“垃圾公司，不待也罷。你的本事，哪兒都行。正好，咱倆多久沒聚了?！?/p>
服務員端著托盤過來，放下酒杯和小食：“您點的威士忌酸到了?！?/p>
“謝謝。”蘇清宴道。
“來來，煩心事丟開！”小楠端起酒杯，杯壁碰出清脆一聲，“先干一個?！?/p>
“清宴，”小楠傾身向前，眼睛亮亮的，“要不來我們公司？我覺得挺不錯?！?/p>
蘇清宴晃了晃酒杯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掛了薄薄一層。她沒看小楠，目光垂落在桌面上：“不了?！?語氣很淡。
小楠剛想追問，蘇清宴抬起眼，臉上沒什么波瀾，聲音卻透著一絲刻意的輕松：“工作先不提。我想好接下來做什么了。” 她頓了頓，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杯壁，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“聊點別的吧。最近…總做些怪夢?！?/p>
小楠噗嗤樂了，身子往后一靠，挑起眉毛：“古人？說說，怎么個怪法？夢魘了？聽說枕頭底下塞個打火機賊靈，你試試？”
蘇清宴擺擺手，指尖無意識地在杯沿上畫圈：“不是你想的那種?！?她聲音有點飄，眼神落在晃動的酒液上，“就是…總夢見幾個古人，說些聽不懂的話?！?/p>
“哈！”小楠猛地拍了下桌子，震得杯子一顫，瞪圓了眼睛，“祖宗顯靈啊？蘇清宴，我就說你最近不對勁！天天不是抱著穿越小說啃，就是對著權(quán)謀劇發(fā)愣！好家伙，連《三十六計》都翻出來了——” 她拖長了調(diào)子，一臉戲謔，“誰家現(xiàn)代好人，沒事研究兵法書??？”
蘇清宴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絲沒什么溫度的笑，肩膀微微塌下去一點：“你知道的，一閑下來…就這點愛好?！?她指尖點了點太陽穴，又指向空處，像是在比劃什么畫面，“看看小說，畫點畫…湊合過唄。日子夠悶了，還不興自己找點樂子？”
兩人繼續(xù)聊著，不知不覺天色漸暗。蘇清宴告別閨蜜小楠，獨自走在回家的小巷。清幽的小巷里，突然出現(xiàn)一團煙霧，一個身著古裝的人從中走出，看不清是誰，只聽那人說道：“清宴，你該回去了，這里不是你的歸處?！碧K清宴心中一驚，卻又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，好像在夢里見過。她定了定神，壯著膽子問道：“你是誰？為何說這里不是我的歸處？”那人并未回答，只是緩緩伸出手，似要拉她一同離去。就在這時，小巷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，像是有人在奔跑呼喊。那古裝人皺了皺眉，身影開始變得模糊，“時間不多了，你會慢慢記起一切。”說完便消失在煙霧中。蘇清宴呆立原地，腦海中思緒萬千，而那嘈雜聲越來越近，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(fā)生什么，只感覺自己平靜的生活即將被徹底打破。
“清宴！清宴——” 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由遠及近。小楠撐著膝蓋停在蘇清宴面前，額角沁汗，把手機塞過去，“呼…呼…累死！服務員說你落店里了?！?/p>
蘇清宴像是被驚醒，眼神聚焦慢了一拍：“嗯？” 她低頭看了看遞到眼前的手機，伸手接過，指尖有點涼，“哦…謝了。辛苦你跑一趟?！?她頓了頓，抬眼看向小楠，語氣沒什么起伏，“要不…今晚去我家睡？”
小楠喘勻了氣，眉頭立刻皺緊，上下打量她：“清宴？你怎么了？剛分開還好好的，這會兒…” 路燈下，蘇清宴的臉色似乎比剛才更白了些。
“沒事?！?蘇清宴打斷她，聲音不高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，“走吧，去我家?！?/p>
小楠后退半步，連忙擺手，臉上擠出個安撫的笑：“不了不了！我家就在前面，爸媽還等著呢！改天再去！你快回去休息！” 她說完，又擔憂地看了蘇清宴一眼。
“清宴，你真沒事？”小楠不放心，又追問一句。
“沒事?！碧K清宴扯出個笑，聲音平穩(wěn)了些，“你爸媽等著呢，不留你了。回吧，明天約?！?/p>
小楠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點頭：“好吧。明天陪你逛街，散散心。那我先走了，明天見?！?/p>
“嗯，明天見?！?/p>
兩人分開。蘇清宴獨自走回家。兩只貓等在門口。她蹲下，揉了揉它們的腦袋，抱起來順了順毛，又放下。換水，添糧，清理貓砂。做完這些，她走進浴室。
水聲停歇。蘇清宴躺進浴缸。閉眼冥想，剛才巷口那個模糊人影…是誰？那句低語…什么意思？還有那些反復出現(xiàn)的古裝面孔…是夢？還是…碎片？
該回哪里去？
這念頭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，讓她猛地攥緊了雙手，浴室鏡子蒙著水汽，映出一張模糊蒼白的臉。蘇清宴抬手抹開一道水痕，指尖觸到冰涼鏡面，也觸到鏡中眼底那絲揮之不去的茫然。
剛才巷口…不是錯覺。
那個穿著古怪長衫的男人，像從褪色的水墨畫里走出來，就站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里。他嘴唇翕動，聲音低得幾乎被夜風揉碎，但兩個字卻釘子一樣鑿進她耳朵里：
“歸處?！?/p>
歸處？什么歸處？
這念頭像冰冷的藤蔓纏上來。她甩甩頭，濕發(fā)貼著脖頸，激起一陣寒意。
躺回床上，黑暗濃稠得化不開。兩只貓蜷在腳邊，發(fā)出安穩(wěn)的呼嚕聲，卻驅(qū)不散她心頭的冷。
她突然感覺腦海中閃過一些片段，像是另一個人的記憶。那些記憶里，有這個時代的紛爭，有宮廷的陰謀，還有一些與這些人相關(guān)的片段。蘇清宴努力抓住這些記憶，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。她知道，這一切都與那個古裝人所說的“回去”有關(guān)，自己平靜的現(xiàn)代生活，或許真的要結(jié)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