隕星劍拖曳著暗紅厲芒,在林家村焦土之上劃出一道深壑,宛若大地泣血的傷疤。墨塵立身于這瘡痍之間,周身彌漫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,壓得四周灰燼都無法飄起。
血咒既出,九天十地,再無轉圜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曾是家的齏粉,父母殘存的氣息早已被濃重的死寂與血腥吞沒。沒有任何儀式,沒有多余的憑吊,他轉身,每一步踏出,腳下焦土便蔓延開一片冰霜,戾氣與深寒交織,是他此刻唯一的挽歌。
離了死村,外界天光刺目,卻照不透他眼底猩紅。山脈輪廓在遠處起伏,如蟄伏的巨獸。青木宗所在,需橫穿這片蒼茫古林。
甫入林間,濃郁的生靈氣撲面而來,卻與他體內的死寂殺意劇烈沖突?!笆伸`”仙根自發(fā)運轉,并非吞噬,而是排斥,仿佛這勃勃生機是對他此刻心境最大的嘲弄。經脈間強行突破、極不穩(wěn)定的金丹境靈力躁動翻騰,幾次險些反噬。
他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壓制體內狂瀾,行進速度驟減。
林深苔滑,古木參天。越往深處,光線愈暗,獸吼蟲鳴漸稀,一種原始的、令人不安的寂靜籠罩下來。空氣中開始飄蕩起極淡的、若有似無的鐵銹味,并非鮮血,而是某種…礦物與歲月混雜的氣息。
腳下的泥土漸漸變?yōu)榘导t色,巖石呈現扭曲的熔鑄狀,仿佛曾在極高溫度下熔化又凝固。四周開始出現巨大的、非自然形成的坑洼與裂谷,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力量硬生生砸出。
墨塵蹙眉,這片地域的異常,連宗門典籍都未曾詳載。他全神戒備,隕星劍悄然出鞘三寸,暗紅劍芒吞吐不定。
又行數里,地勢陡然下陷,一片巨大的、坍塌了半邊的廢墟突兀地闖入視野。
那絕非自然造物。殘破的巨型石柱斜插天地,其上雕刻著早已模糊不清的猙獰異獸與玄奧符文,風格古老蠻荒,透著一股絕非此界應有的蒼涼與邪異。斷裂的墻壁高聳,材質非金非石,暗沉沉的,即便歷經無數歲月風雨,依舊散發(fā)著令人心悸的微弱能量波動。
廢墟中央,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,坑壁光滑如鏡,仿佛被什么利器瞬間洞穿。那濃郁的鐵銹味與威壓,正是從坑底彌漫上來。
此地,絕非善地。
墨塵目光掃過那些古老符文,體內那一直沉寂的“天命魂印”竟微微發(fā)熱,傳來一絲極細微的、近乎共鳴的悸動。
他腳步一頓。
就在此時,前方廢墟陰影中,猛地竄出三道黑影!
并非人類,而是三只形貌古怪的異獸!通體覆蓋著暗紅色的晶石鱗甲,四肢利爪閃爍著金屬寒光,頭顱似狼,卻無目,只有一張布滿螺旋利齒的巨口,發(fā)出“嘶嘶”的吸汲聲,正瘋狂吞噬著空氣中彌漫的、從巨坑中散出的某種淡薄能量。
它們的氣息狂暴而混亂,竟都堪比筑基后期的修士!
顯然,墨塵的闖入,驚擾了它們的“進食”。
三只異獸同時“看”向他,那無目的面部精準鎖定他的方位,螺旋利齒開合,涎水滴落,腐蝕得地面嗤嗤作響。下一瞬,它們化作三道紅影,利爪撕破空氣,帶著尖嘯,從三個不同方向撲殺而來!速度之快,遠超尋常筑基妖獸!
墨塵血眸一凝,竟不閃不避。
體內躁動的靈力正無處宣泄,殺意亟待血食祭奠!
隕星劍徹底出鞘,發(fā)出一聲兇戾顫鳴!暗紅劍光暴漲,他身隨劍走,化作一道更快的血影,正面撞入獸影之中!
“鏘!”
劍爪交擊,爆出刺耳銳響與火星!
一股巨力傳來,墨塵手臂微麻,身形借勢翻轉,隕星劍劃出一道詭異弧線,精準無比地削向左側異獸的關節(jié)連接處!
嗤啦!
暗紅鱗甲竟堅韌異常,一劍之下,只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,未能直接斬斷!墨塵目光一寒,這鱗甲強度遠超預估!
那異獸吃痛,發(fā)出尖銳嘶鳴,傷口處并無鮮血流出,反而逸散出更加混亂的能量流。另外兩只異獸攻擊已至,利爪直掏后心與脖頸。
墨塵腳下步伐變幻,如鬼魅般于狹小空間內挪移,險之又險地避開致命襲擊。隕星劍回旋格擋,劍身與利爪瘋狂碰撞,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,靈力碰撞炸開一圈圈氣浪,掀飛周圍碎石。
三只異獸配合無間,力量、速度、防御皆屬上乘,更兼吞噬本能,竟能隱隱吸收逸散的劍氣能量補充自身!
墨塵越戰(zhàn),眼神越是冰冷。他初入金丹,境界未穩(wěn),靈力運轉本就不暢,此刻又被妖獸詭異特性所克,竟一時陷入纏斗!
久戰(zhàn)不下,體內那股因噩耗與殺戮而起的暴戾情緒愈發(fā)洶涌。
一只異獸抓住空隙,利爪突破劍網,狠狠抓在他左臂之上!
刺耳的摩擦聲響起!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并未出現,異獸利爪竟未能完全撕裂他的肌膚!只在臂上留下數道深可見骨的血痕,傷口處血肉翻卷,卻無鮮血流出,反而隱隱有暗金光澤流轉,更有一股極寒之氣順著傷口蔓延,竟將那異獸的爪子微微凍凝!
墨塵一怔。
那異獸也是一頓,無目的面部似乎閃過一絲“疑惑”。
就在這剎那!
墨塵體內那一直因情緒劇烈波動而躁動不安的“天命魂印”,猛地灼熱!一段破碎混亂、卻又玄奧無比的意念洪流,強行涌入他的識海!
痛!撕裂般的劇痛貫穿頭顱!
伴隨而來的,是一種冰冷、古老、俯瞰眾生的戰(zhàn)斗本能!
他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。
左臂肌肉猛然繃緊,一股極寒之力轟然爆發(fā),瞬間將那只異獸凍結在原地!同時,右手隕星劍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軌跡反手刺出,并非刺向撲來的另一只異獸,而是點向空中某處虛無!
“噗!”
劍尖落處,空間仿佛漣漪般蕩漾,第三只正從詭異角度撲來的異獸竟自己將脖頸送到了劍尖之上!仿佛早已計算好了一切!
貫穿!
那異獸身體一僵,瘋狂掙扎,螺旋利齒開合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隕星劍上暗紅光芒大盛,瘋狂吞噬著其體內的混亂能量!
剩余那只異獸驚懼后退。
墨塵血眸之中,冰冷無情,唯有那古老戰(zhàn)斗本能主宰一切。他棄劍不用,被凍結的左臂猛地一揮!
“咔嚓!”
那被凍凝的異獸連同其爪子,瞬間被一股蠻橫巨力砸得粉碎,化為漫天冰晶與能量碎屑!
緊接著,他身形一晃,如同瞬移般出現在最后那只試圖逃竄的異獸身后,五指成爪,指尖繚繞著漆黑死氣與極寒冰霜,狠狠插入其背心鱗甲連接處!
“嘶——!”
異獸發(fā)出絕望哀鳴,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、凍結,最終“嘭”一聲炸開,化為齏粉。
戰(zhàn)斗戛然而止。
廢墟重歸死寂,只有能量碎屑緩緩飄落。
墨塵站在原地,微微喘息,左臂傷口血肉蠕動,暗金光澤與寒氣交織,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。腦海中那突如其來的戰(zhàn)斗本能如潮水般退去,留下陣陣空虛與更加深刻的刺痛。
他低頭,看著自己的雙手,看著隕星劍。
方才那片刻的掌控,那種精準、高效、冰冷到極致的殺戮藝術,遠超他過往所有認知。
是天命魂印?
它究竟是何物?
他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邪異廢墟,尤其是中央那深不見底的巨坑?;暧〉募聞优c方才的異變,皆源于此。
略一調息,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與混亂的思緒,墨塵邁步走向巨坑。
越靠近,那股威壓與鐵銹味越是濃重??涌谶吘墸⒙渲恍└蟮慕饘偎槠?,同樣非金非石,上面殘留著更為清晰的刻痕。
他撿起一塊巴掌大的碎片,觸手冰涼,材質沉重無比。仔細觀察,那刻痕并非裝飾,更像是一種…能量回路的殘片,結構復雜精妙,蘊含著某種超越此界煉器水平的道韻。
正當他試圖以神識探入碎片內部時——
“嗡!”
手中的碎片猛地一震,表面刻痕驟然亮起微光!同時,巨坑深處,傳來一聲極其微弱、卻直透神魂深處的…嗡鳴回應!
仿佛沉睡了萬古的兇獸,于地底翻了個身。
整個廢墟大地開始輕微震顫!坑口邊緣的碎石簌簌落下!
墨塵臉色微變,毫不猶豫疾退數十丈,隕星劍橫于身前,死死盯著那發(fā)出異動的巨坑。
震顫持續(xù)了十數息,才漸漸平息。那碎片上的微光與深處的嗡鳴也同步消失,重歸死寂。
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。
但墨塵背脊?jié)B出的細微冷汗,卻提醒著他方才那剎那的驚悸。那坑底之物,絕非他現在所能觸碰。
他低頭,看著手中恢復平靜的金屬碎片,目光閃爍。此物雖殘,但其材質與蘊含的符文奧秘,或許…
他嘗試將一絲極寒靈力注入碎片。
毫無反應。
又嘗試以金丹神識沖擊。
依舊沉寂。
他蹙眉,想起“噬靈”仙根的特性,心念微動,引導著一縷精純的殺戮死氣,緩緩渡入碎片之中。
這一次,碎片表面的刻痕猛地亮起一絲極其黯淡的紅光!雖然一閃即逝,但一段更加殘缺混亂的信息流,卻順著那絲死氣,猛地反饋回他的識海!
“嘶!”墨塵悶哼一聲,太陽穴突突直跳。
那信息流過于破碎,難以解讀,只勉強捕捉到幾個模糊的意象:無盡的虛空…燃燒的星辰…巨大的青銅巨爪…以及一種…對生靈極致怨毒的詛咒氣息!
這碎片…這遺跡…是活的?或者說,曾是屬于某個活著的、充滿怨念的恐怖存在?
它竟對死氣與負面能量有反應?
墨塵壓下心中震動,將這塊碎片鄭重收起。此物詭異,或許日后有用。
他不再停留,最后看了一眼那深邃巨坑,轉身離去,身影迅速消失在古林陰影之中。
經此一遭,他體內躁動的靈力竟稍稍平復了一些,對金丹境的力量掌控也莫名嫻熟了幾分。那“天命魂印”傳來的冰冷戰(zhàn)斗本能,雖不再出現,卻仿佛烙印般,留下了一絲痕跡。
前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,腰間一枚不起眼的玉佩忽然發(fā)出微弱白光。
是云劍宗真?zhèn)鞯茏拥纳矸萦衽?,亦有短距傳訊、感應同門之效。
墨塵腳步一頓,血眸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。宗門…他此刻的狀態(tài)…
玉佩白光閃爍不定,指引著側前方某個方位。同時,隱隱有靈力碰撞的波動與呼喝聲隨風傳來。
有同門遇險?在此荒僻之地?
墨塵沉默片刻,眼中猩紅閃爍,殺意與某種冰冷的計算交織。最終,他身形一轉,朝著波動傳來之處悄無聲息地潛行而去。
穿過一片密林,眼前豁然開朗,是一處亂石山谷。
谷中情景映入眼簾。
三名身著云劍宗內門服飾的弟子,正背靠背結陣,苦苦支撐。他們衣衫破損,嘴角帶血,顯然已是強弩之末。
圍攻他們的,是五名身著黑衣、面帶獰笑的修士,功法路數陰邪,出手狠辣,招招致命。為首一名獨眼修士,更是手持一桿黑幡,幡面鬼氣森森,不斷噴吐出污穢黑光,腐蝕著云劍宗弟子的護體靈光。
“云劍宗的小崽子們,識相點交出‘地靈淬漿’,爺爺們或許還能給你們留個全尸!”獨眼修士怪笑,黑幡搖動,一道更加粗大的黑光轟出,將一名云劍宗弟子震得吐血倒飛。
“魔煞谷的雜碎!偷襲奪寶,枉為正道!”一名年紀稍長的云劍宗弟子目眥欲裂,揮劍格擋,厲聲怒罵。
“正道?嘿嘿,這荒山野嶺,殺了你們,誰又知道?”另一名黑衣修士嗤笑,刀光狠劈而下。
眼看云劍宗弟子防線即將崩潰。
就在這時,一道冰冷得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,突兀地在山谷中響起。
“哦?是么?!?/p>
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打斗與叫罵聲,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寒意。
交戰(zhàn)雙方皆是一驚,猛地循聲望去。
只見山谷入口處,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。
黑袍,黑發(fā),手持一柄暗紅長劍,周身繚繞著若有似無的黑色氣流。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,赤紅如血,正淡漠地俯瞰著谷中一切,如同在看一群死物。
他站在那里,仿佛本身就是一片化不開的陰影與嚴寒。
“何人裝神弄鬼?!”獨眼修士心中一凜,厲聲喝道,從那身影身上,他感受到了一種極其危險的氣息。
幾名云劍宗弟子也是愕然,待看清墨塵腰間那枚散發(fā)著微弱白光的玉佩時,頓時露出驚喜之色:“是真?zhèn)鲙熜?!師兄救我!?/p>
墨塵的目光掠過那幾名驚喜的同門,沒有任何回應,最終定格在那五名魔煞谷修士身上。
“魔煞谷?”他重復了一句,聲音里聽不出喜怒。
獨眼修士被那血色眼眸盯得心底發(fā)毛,強自鎮(zhèn)定:“閣下是哪條道上的?勸你別多管閑事,我魔煞谷…”
話未說完。
墨塵動了。
沒有預兆,沒有殘影。
仿佛他本就該在那里——于獨眼修士身前不足三尺之處!
隕星劍無聲無息地遞出,直刺眉心!速度快到極致,更可怕的是其中蘊含的冰冷死意與純粹殺念,瞬間凍結了獨眼修士的思維與反應!
“噗嗤!”
輕響過后。
獨眼修士臉上的獰笑僵住,眉心一點紅痕迅速擴大。他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,帶著無盡的驚恐與難以置信,直挺挺向后倒下。
黑幡“啪嗒”落地。
寂靜。
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、狠辣到極致的一劍驚呆了。
剩余四名魔煞谷修士駭得魂飛魄散,發(fā)一聲喊,竟不顧同伴,轉身便欲四散逃竄!
墨塵血眸微轉,鎖定一人。
身形再動。
如血色鬼魅,于場中接連閃爍四次。
每一次閃爍,便有一聲短促的悶響,一道身影僵直倒地,眉心皆有一點紅痕,瞬間斃命!
不過眨眼之間,五名筑基中后期的魔煞谷修士,全滅!
他甚至未曾動用任何法術,僅僅是最基礎的劍刺,卻快、準、狠到了令人發(fā)指的地步!配合那鬼魅般的身法,如同死亡的化身!
墨塵收劍而立,周身黑氣緩緩收斂,卻依舊散發(fā)著生人勿近的極寒。
那三名幸存的云劍宗弟子,此刻臉上的驚喜早已化為震驚與…一絲恐懼。他們看著滿地尸體,看著那黑袍染血、眼神冰冷的同門師兄,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,喉嚨發(fā)干,竟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墨塵的目光終于落到他們身上,掃過他們狼狽的模樣,最后落在其中一人緊緊護在懷里的一個玉壺上,里面晃動著半壺乳白色、靈氣盎然的漿液。
地靈淬漿?一種能固本培元、淬煉肉身的靈物,對他穩(wěn)固當前境界略有微末用處。
他伸出手,指向那玉壺,聲音依舊平淡無波:
“拿來?!?/p>
墨塵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個緊抱著玉壺的云劍宗弟子身上。那弟子臉色一白,下意識地將玉壺抱得更緊,嘴唇哆嗦著,似乎想說什么,但在那雙毫無人類情感的赤眸注視下,所有話語都凍結在了喉嚨里。
旁邊的年長弟子較為機警,忍著傷勢,連忙上前一步,恭敬卻又難掩驚懼地行禮:“多謝師兄救命之恩!這…這地靈淬漿,師兄若需要,自當奉上!”說完,他暗暗扯了扯那名發(fā)呆弟子的衣袖。
那弟子如夢初醒,慌忙將玉壺雙手奉上,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。
墨塵面無表情地接過玉壺,看都未看一眼,便收入懷中。那冰冷的觸感,與他此刻的心境并無二致。
“爾等為何在此?!彼_口,聲音平淡,聽不出任何救下同門后的暖意,更像是在盤問。
年長弟子不敢怠慢,連忙回答:“回師兄,我等奉丹堂之命,前來此片區(qū)域采集幾種特殊的伴生藥草,用于煉制一批固元丹。不料在此谷中發(fā)現了一小洼自然凝聚的地靈淬漿,剛收取不久,便遭遇了魔煞谷這些賊子偷襲…”
他頓了頓,偷偷觀察了一下墨塵的臉色,見對方依舊毫無反應,只得硬著頭皮繼續(xù)道:“若非師兄恰好途經此地,我等今日恐怕…恐怕就要命喪于此了。不知師兄尊姓大名?出自哪一峰?我等回去后,定當稟明執(zhí)事,為師兄請功!”
“不必?!蹦珘m打斷他,血眸掃過滿地尸體,“清理干凈,速離此地。”
他的語氣不容置疑,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嚴。三名內門弟子噤若寒蟬,連連點頭,忍著傷痛,開始手忙腳亂地處理魔煞谷修士的尸體和斗法痕跡。
墨塵則走到一旁,尋了塊光滑的巨石坐下,閉目調息。并非休養(yǎng),而是強行壓制體內因剛才短暫殺戮而再次躁動起來的靈力,以及…腦海中那不斷翻騰的、來自廢墟碎片的混亂信息和冰冷戰(zhàn)斗本能。
方才斬殺那幾名魔煞谷修士,他幾乎是憑借本能出手。那種高效、精準、冷酷到極致的殺戮方式,與他過往所學云劍宗堂堂正正的劍訣大相徑庭,更像是一種為毀滅而生的藝術。
這力量…源自那“天命魂印”?源自那邪異廢墟?
他內視己身。金丹初成,卻黯淡無光,表面甚至纏繞著一絲絲黑氣,極不穩(wěn)定。左臂上的傷口已然愈合,只留下幾道淡淡的白色印記,皮膚下隱約有暗金流光一閃而逝。
噬靈仙根在丹田內緩緩旋轉,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,對周圍天地靈氣依舊貪婪,卻對剛才吸收的那點微薄死氣與殺戮能量似乎更為受用。
這一切變化,都透著詭異。但他此刻無心深究,唯有力量,實實在在的力量,才是復仇的唯一依仗。
很快,三名弟子將現場處理完畢,戰(zhàn)利品也簡單收集了一下,恭敬地放在墨塵面前不遠處。
“師兄,已處理完畢。這些是…”年長弟子小心翼翼道。
“你們自行處置?!蹦珘m眼都未睜。
三人面面相覷,不敢多言,只得將那些儲物袋收起。年長弟子猶豫了一下,還是壯著膽子問道:“師兄…似乎是要前往古林深處?此地往西北方向約三百里,近期似有異動,時有詭異獸吼傳出,靈氣波動也異?;靵y,師兄若前往,還請務必小心?!?/p>
墨塵終于睜開眼,血眸瞥了他一眼。
那弟子頓時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,連忙低頭:“師弟多嘴了!”
“西北…”墨塵心中微動,那個方向,似乎與他感應中青木宗所在的大致方位有所偏離,但…異動?詭異獸吼?會不會與那廢墟有關?
他揮了揮手。
三名弟子如蒙大赦,再次行了一禮,攙扶著受傷最重的同伴,迅速離開了山谷,不敢有片刻停留。這位真?zhèn)鲙熜纸o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了,比面對宗門長老還要令人窒息。
山谷重歸寂靜。
墨塵取出那壺地靈淬漿,拔開塞子,一股精純溫和的土屬性靈氣彌漫開來。他沒有任何猶豫,仰頭便將半壺漿液盡數吞服而下。
漿液入腹,化作一股暖流,迅速涌向四肢百骸。若是尋常修士,此刻定會引導這股能量滋養(yǎng)經脈、穩(wěn)固修為。但墨塵的噬靈仙根卻猛地一旋,爆發(fā)出強橫的吸力,竟將那溫和的暖流粗暴地撕扯、吞噬!
暖流瞬間被同化,轉化為一種更加精純卻也更加冰冷的能量,融入那不穩(wěn)定的金丹之中。金丹表面的黑氣似乎被沖淡了一絲,旋轉的速度略微平穩(wěn)了少許,但核心那股深沉的戾氣與死意,卻絲毫未減。
“杯水車薪…”墨塵感受著體內細微的變化,搖了搖頭。這點靈物,對他這無底洞般的需求,作用有限。
他站起身,目光投向西北方向。略一沉吟,改變了直接前往青木宗的路線,決定先去那弟子所說的異動之地探查一番。直覺告訴他,那里的異常,或許與他剛剛遭遇的邪異廢墟有所關聯。而任何可能提升實力的線索,他都不會放過。
身影一閃,黑袍融入山林陰影,朝著西北疾馳而去。
越往西北,林木愈發(fā)高大茂密,樹冠遮天蔽日,光線昏暗??諝庵械撵`氣果然變得異?;靵y,時而稀薄,時而濃郁得化不開,各種屬性的靈氣駁雜交織,甚至隱隱透著一絲與那廢墟類似的、令人不安的古老氣息。
地面開始出現巨大的爪印、被暴力撞斷的古樹、以及一些從未見過的、色彩斑斕的菌類和苔蘚,散發(fā)出迷幻的氣息。
獸吼聲逐漸清晰,那聲音絕非尋常妖獸,充滿了暴虐與痛苦,仿佛正在承受某種巨大的折磨。
墨塵收斂全部氣息,將身形隱匿到極致,如同幽靈般在林木間穿行。
終于,在一片被濃郁白霧籠罩的山坳入口處,他停了下來。
山坳之中,白霧翻滾,那詭異的獸吼正是從深處傳出。同時,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、甜腥的血腥味。
更讓他注意的是,山坳入口處的幾塊巖石上,赫然有著嶄新的刀劈斧鑿的痕跡,以及…幾滴尚未完全干涸的、暗紅色的血跡!血跡旁,還有一個淺淺的腳印,看大小和紋路,絕非野獸所致!
有人先一步進去了?而且是經歷過戰(zhàn)斗?
墨塵血眸微瞇,警惕性提到最高。他仔細感知著周圍的動靜,確認暫無危險后,才悄無聲息地滑入濃霧之中。
霧極濃,能見度不足三尺,神識探出也受到極大壓制,只能模糊感應到方圓十丈左右的情況。腳下是濕滑的淤泥和腐爛的落葉,四周寂靜得可怕,只有那獸吼聲時而從迷霧深處傳來,顯得愈發(fā)清晰和猙獰。
他循著血跡和偶爾發(fā)現的打斗痕跡,小心翼翼地向內深入。
大約行進了半炷香的時間,前方濃霧中,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金鐵交擊之聲,以及一聲壓抑的悶哼!
墨塵立刻屏息,藏身于一塊巨石之后,緩緩探頭望去。
只見前方一片稍微開闊的空地上,白霧稍淡,一場激烈的戰(zhàn)斗正在進行。
一方是兩頭體型龐大、形貌恐怖的異獸!它們外形似虎,卻通體覆蓋著青黑色的骨甲,關節(jié)處生出猙獰骨刺,尾巴如同鋼鞭,末端還帶著一個布滿尖刺的骨錘。它們的眼睛赤紅如血,口中涎水橫流,散發(fā)著與之前廢墟異獸相似的混亂暴虐氣息,其實力赫然都達到了金丹初期水準!
而正在與這兩頭恐怖異獸搏殺的,竟只有一人!
那是一名女子!
一身水藍色的勁裝早已被撕裂多處,露出內里淡金色的軟甲,勾勒出矯健而充滿爆發(fā)力的身形。她臉上沾染著血跡與污漬,卻難掩其下清麗冷冽的容顏。眉頭緊蹙,一雙杏眼中寒芒閃爍,毫無懼色,只有全神貫注的凝重。
她手中使一對奇門兵器,似鉤非鉤,似刃非刃,通體湛藍,揮舞之間,帶起道道凌厲無匹的冰寒勁氣,與那兩頭異獸硬碰硬,竟絲毫不落下風!
其功法路數,剛猛凌厲,卻又帶著水系的綿長與冰系的酷寒,招式精妙,顯然出身不凡。修為更是扎實,赫然也是金丹初期,但根基之深厚,靈力之精純,遠非尋常同階修士可比。
“吼!”
一頭骨甲虎獸狂性大發(fā),猛地人立而起,帶著腥風的巨爪狠狠拍下,爪風撕裂霧氣!
藍衣女子毫不退避,左手的奇門兵刃向上疾撩,精準地架住巨爪,發(fā)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!同時右手兵刃化作一道藍色電光,直刺異獸相對脆弱的咽喉!
另一頭異獸卻趁機從側后方撲來,鋼鞭般的尾巴帶著刺耳呼嘯,狠狠抽向她的后心!
女子仿佛背后長眼,架住前方利爪的左手猛地一旋,借力打力,身形如游魚般滑開半步,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要害,但那凌厲的尾風依舊掃中了她的左肩。
“唔!”她發(fā)出一聲悶哼,左肩軟甲瞬間出現裂紋,嘴角溢出一絲鮮血。
但她眼神依舊冰冷,借著滑開的勢頭,右腿如鞭,裹挾著徹骨寒冰,狠狠踹在側后方異獸的腰眼之上!
“嘭!”
那異獸吃痛,發(fā)出一聲憤怒的咆哮,攻勢一緩。
女子趁機與兩頭異獸拉開距離,雙刃交錯于身前,喘息略微急促,眼神卻愈發(fā)銳利。她顯然也發(fā)現了這兩頭異獸的難纏,骨甲防御驚人,力量狂暴,更兼悍不畏死,極難對付。
藏身石后的墨塵,血眸淡漠地注視著場中的激斗。那女子的身手和實力,讓他略微有些意外,但也僅此而已。他并無插手的意思。別人的生死,與他何干?他的目標,是探查此地的異常,尋找可能存在的機緣或線索。
然而,就在他準備悄然繞開這片戰(zhàn)場,繼續(xù)深入時——
“嗡!”
他懷中那枚來自邪異廢墟的金屬碎片,毫無征兆地再次發(fā)熱、震動!這一次,反應遠比之前強烈!甚至發(fā)出了一聲極其輕微、卻尖銳的嗡鳴!
幾乎在同一時間,場中那兩頭狂暴的骨甲虎獸,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,猛地發(fā)出一聲更加凄厲瘋狂的咆哮,赤紅的雙目瞬間鎖定墨塵藏身的巨石方向!它們完全放棄了對藍衣女子的攻擊,如同發(fā)現了不共戴天的仇敵,四肢刨地,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,轟然沖撞過來!
“什么?!”藍衣女子一愣,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。
墨塵臉色一沉。
該死!是這碎片!它竟能吸引這些鬼東西!
兩頭金丹初期異獸的瘋狂沖撞,聲勢駭人,地面劇烈震顫,濃霧都被攪動得翻騰不休!
避無可避!
墨塵眼中血芒大盛,戾氣瞬間被引爆!既然躲不開,那便殺!
他猛地從巨石后現身,隕星劍鏗然出鞘,暗紅劍芒暴漲,一股滔天殺意混合著極寒死氣,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!
他竟不閃不避,迎著那兩頭沖來的異獸,反沖而上!
速度更快!氣勢更兇!
如同血色流星,悍然撞入獸影之中!
“寂滅斬!”
冰冷徹骨的聲音響起,隕星劍化作一道撕裂霧氣的暗紅死線,以一種無比決絕、充滿毀滅意味的軌跡,悍然斬向左側異獸的頭顱!
那異獸竟不格擋,只是瘋狂地張開血盆大口,咬向墨塵!似乎那碎片的吸引力,讓它完全放棄了防御!
嗤——!
暗紅劍光閃過!
堅韌無比的骨甲,在蘊含了極致死意與殺戮劍氣的隕星劍下,如同熱刀切牛油,被一斬而破!
碩大的虎頭沖天而起!腥臭的血液噴濺而出,卻在靠近墨塵周身三尺時,被無形的極寒戾氣凍結成暗紅色的冰晶,簌簌落下!
無頭獸尸憑借慣性前沖數步,轟然倒地!
而另一頭異獸的利爪,已然到了墨塵后心!
墨塵仿佛早已料到,斬殺第一頭異獸的同時,身體借助揮劍之力急速半旋,左臂之上暗金流光與漆黑死氣驟然纏繞,毫不花哨地一拳轟出,直直砸向那撕來的利爪!
拳爪碰撞!
轟!
一圈肉眼可見的氣浪炸開!腳下的地面寸寸龜裂!
墨塵身形微微一晃,腳下陷入地面三寸。而那異獸卻發(fā)出一聲痛苦的哀嚎,它那足以撕裂金鐵的利爪,竟被這一拳打得骨骼碎裂,詭異彎曲!
墨塵眼中毫無波動,右手的隕星劍已如毒龍般回刺,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,精準無比地刺入異獸因痛苦而張開的巨口,直貫后腦!
“噗!”
劍尖從其后腦刺出!
異獸的咆哮戛然而止,身體劇烈抽搐了幾下,赤紅雙目中的光芒迅速黯淡,最終轟然倒地,濺起一片泥濘。
電光火石之間,兩頭堪比金丹初期的詭異異獸,盡數伏誅!
濃霧翻滾,場中一時寂靜無聲。
唯有隕星劍尖,一滴暗紅的獸血緩緩滴落。
墨塵持劍而立,黑袍無風自動,周身殺氣與死意尚未消散,與那滿地狼藉和獸尸構成一幅極具沖擊力的畫面。
他緩緩轉過頭,那雙赤紅如血、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眸,淡漠地掃向不遠處,那個早已看呆了藍衣女子。
四目相對。
空氣仿佛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