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沒躲。 甚至往前湊了湊。 “打啊。” “讓你那個薇薇看看,她挑了個什么樣的男人?!?/p>
他的手僵在半空。 雨水順著他抬起的手臂往下流。 他的臉色煞白,胸口劇烈起伏著。 像是氣到了極點,又像是被我的話狠狠刺中了。
僵持不下。 一輛白色的保時捷panamera猛地停在我們旁邊,濺起一片水花。 車門打開。 宋薇薇撐著傘跑下來,一臉焦急。
“修遠!你怎么在這兒淋雨?我找你半天了!” 她看到我們拉扯的樣子,臉色變了變,但還是快步走過來,把傘舉到林修遠頭頂。
“蘇小姐,你怎么又糾纏修遠?”她轉(zhuǎn)向我,語氣帶著譴責,“你們已經(jīng)離婚了!請你自重!”
又是這套。 我懶得理她。
林修遠猛地甩開了我的手腕。 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。
他看了一眼宋薇薇,聲音壓抑著怒氣。 “沒事。走吧。” 他摟住宋薇薇的肩,轉(zhuǎn)身要走。
“林修遠?!蔽医凶∷?。 他腳步頓住,卻沒回頭。
“物業(yè)費水電費,我會去結(jié)清。” “從此以后,我們兩清了?!?“別再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?!?“我看見你們,”我頓了頓,一字一句地說,“就、惡、心?!?/p>
宋薇薇氣得想回頭理論,被林修遠強行塞進了車里。 賓利車發(fā)出咆哮般的轟鳴,濺起更高的水花,絕塵而去。
我獨自站在傾盆大雨里。 渾身濕透,冷得發(fā)抖。 手腕疼得像是要斷掉。
心里卻有一股邪火,燒得滾燙。
路對面。 陳桉那輛破POLO不知道停了多久。 他降下車窗,沖我按了下喇叭。 臉上沒什么表情。
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走過去,拉開車門坐進副駕。
他扔給我一條干毛巾。 “吵贏了?” “沒輸。”我用力擦著頭發(fā)。 他發(fā)動車子,沒再問。
雨刷器左右搖擺。 車里放著吵鬧的搖滾樂。
開出去一段,等紅燈時。 他忽然說:“下次吵架,選個不下雨的地方?!?“容易感冒?!?/p>
我看著窗外模糊的世界。 “嗯?!?/p>
過了一會兒。 我又說:“謝謝?!?他沒應聲,只是伸手,把音樂聲調(diào)小了一點。
車子在雨幕中,平穩(wěn)地向前開去。
回到工作室,我果然發(fā)燒了。 高燒,燒得迷迷糊糊。 姨媽嚇壞了,非要拉我去醫(yī)院。
陳桉過來送落下的圖稿,看我燒得滿臉通紅,二話不說,直接把我背下樓,塞進車里。 醫(yī)院里,掛號,繳費,取藥。 他跑前跑后。
我躺在輸液室的椅子上,看著藥水一滴一滴往下掉。 腦子昏沉,很多畫面在閃。
地下室分吃一碗泡面的夜晚。 他第一次賺到錢,給我買了一條廉價的玻璃手鏈,笑得像個孩子。 他胃出血,我守在醫(yī)院走廊,哭得眼睛腫成核桃。 他在觥籌交錯間,悄悄在桌下握住我的手。 他在離婚協(xié)議上,簽下那個冰冷的名字。 他和宋薇薇盛大的婚禮報道。 他今天在雨里,那副氣急敗壞、又難以置信的臉……
眼淚毫無預兆地滾下來。 滾燙。 止都止不住。
我閉上眼,不想讓人看見。
旁邊遞過來一包紙巾。 陳桉的聲音沒什么起伏。 “哭什么?吵架后遺癥?” 我沒接,把臉轉(zhuǎn)向另一邊。
他也沒再遞。 就在旁邊坐著。 安靜地陪著。
等我輸完液,燒退了些,人也清醒了點。 外面天都黑了。
他開車送我回姨媽家。 快到樓下時,他忽然說:“那訂單,買手店很滿意。問能不能做個膠囊系列。” 我愣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《廢墟》。
“你病好了就弄?!彼O萝嚕胺殖砂粗罢劦摹!?“哦。”我點頭,解開安全帶。
下車前,我猶豫了一下,還是說:“今天……又麻煩你了?!?“知道麻煩我,就趕緊好起來干活。”他擺擺手,“走了?!?/p>
看著那輛破POLO尾燈消失,我才轉(zhuǎn)身上樓。
姨媽熬了粥,逼我喝了兩碗。 又吃了藥,我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一夜無夢。
病好之后,我?guī)缀踝≡诹斯ぷ魇摇?全力撲在那個膠囊系列上。 我給它取名《新生》。 還是延續(xù)《廢墟》的風格,但加入了一些更鮮活的元素和色彩。 像是從廢墟里長出的頑強的草,開出的帶刺的花。
陳桉看了初稿,沒多說,只點了點頭。 “可以。抓緊時間。”
日子忙碌充實。 偶爾,還是會從別人口中,聽到一些關(guān)于林修遠和宋薇薇的消息。 比如他們好像吵架了。 比如宋薇薇似乎身體不太好,經(jīng)常進出醫(yī)院。 比如林修遠的公司,最近好像遇到了點麻煩,一個重要的項目被對手搶了。
我當耳邊風。 聽過就算。
直到那天,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。 接起來,是林修遠的特助。 一個以前對我還算客氣的小伙子。
他語氣很急,甚至帶著點懇求。 “蘇小姐,您能不能……來一趟公司?林總他……狀態(tài)很不好。” “我跟他已經(jīng)沒關(guān)系了?!蔽野櫭?,想掛電話。
“是因為那個被搶的項目!”特助急急地說,“那個項目,很多核心數(shù)據(jù)和對策,只有您最清楚!當年是您陪著林總一起啃下來的!” “現(xiàn)在對方出了個幾乎一模一樣的方案,價格還更低!林總懷疑……懷疑有內(nèi)鬼,但查不出來……” “他這幾天不吃不喝,就待在辦公室里發(fā)脾氣……我們實在沒辦法了……”
我沉默著。 想起那個項目。 確實。 那是我陪著他,熬了不知道多少個通宵,喝了不知道多少杯咖啡,一點點磨出來的。 里面的每一個細節(jié),都刻著我的心血。
“蘇小姐,就算……就算看在以前的情分上……” “情分?”我打斷他,聲音冷了下去,“我跟他之間,早沒那東西了?!?“讓他自己解決吧?!?/p>
我說完,掛了電話。 心臟卻跳得有點快。 說不清是什么感覺。
痛快嗎? 有一點。 但更多的,是一種空落落的茫然。
晚上加班。 工作室里就我一個人。 手機又響了。 還是那個特助的號碼。
我直接按掉。 對方又打。 鍥而不舍。
我煩躁地接起來。 “還有事?” 電話那頭,卻不是特助的聲音。
是一個低沉、沙啞、疲憊到極點的男聲。 是林修遠。
“蘇晚……” 他叫了我的名字。 然后就沉默了。 只有沉重的呼吸聲通過電流傳過來。
我也沒說話。 等著。
過了很久。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。
他忽然說,聲音啞得厲害,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無力感。 “那個方案……是不是你……”
他頓住了。 似乎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荒謬又傷人心。
但我聽懂了。 他在懷疑我。 懷疑是我泄露了方案,報復他。
心口那點殘存的、不明所以的情緒,瞬間冷透了。 凍成了冰碴子。
“林修遠,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,平靜得像結(jié)了冰的湖面。 “你是不是忘了?” “離婚那天,我連你兩千多萬的公寓都沒要?!?“我會看得上你那點項目傭金?”
電話那頭,是他的呼吸猛地一窒。
“還有,”我補充道,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嘲諷。 “給你個提示。” “你那個新來的、特別能干、深得你信任的項目副總監(jiān),好像是宋薇薇介紹進來的吧?”
說完,我沒等他反應,直接掐斷了電話。 順手把這個號碼也拉黑了。
世界清凈了。
我坐在電腦前,看著屏幕上《新生》的設(shè)計圖。 線條凌厲,色彩沖突,卻又帶著一種蓬勃的生命力。
我拿起筆。 繼續(xù)畫。
窗外,夜深了。 城市的燈光卻依舊璀璨。
我知道,我的新生,才剛剛開始。第四章電話拉黑的那一刻,我心里沒什么波瀾。
甚至有點想笑。
林修遠居然會懷疑到我頭上。
在他心里,我大概就是個離了他活不了、還會因愛生恨搞小動作的怨婦。
可惜,他錯了。
我現(xiàn)在忙得很,沒空琢磨怎么給他使絆子。
《新生》系列的壓力像座山,但我愿意扛。
陳桉說得對,挫折教育,活教材。
林修遠就是那個教材,時刻提醒我,不能再眼瞎。
工作室的燈亮到后半夜是常事。
我和另外兩個年輕設(shè)計師對著人臺和布料較勁。
她們有靈氣,但缺經(jīng)驗。
我有經(jīng)驗,是十年前的老黃歷,得拼命追。
我們互相罵,也互相學。
陳桉偶爾晃過來,扔下一兩句毒舌點評,或者一袋宵夜。
日子過得簡單,充實,帶著點久違的煙火氣。
關(guān)于林修遠公司的風波,我還是從別人嘴里斷斷續(xù)續(xù)聽全的。
那個副總監(jiān),確實是宋薇薇介紹的,據(jù)說是她什么遠房表哥。
卷著核心數(shù)據(jù)跳槽到了對手公司,給了林修遠致命一擊。
項目黃了,資金鏈差點斷了,股東鬧得厲害。
聽說他在董事會上發(fā)了很大的火,還砸了東西。
這些消息像風一樣吹過我的耳朵,沒留下什么痕跡。
直到那天,姨夫看本地新聞時“咦”了一聲。
“晚晚,這上面說修遠那公司,股價跌得厲害???”
姨媽湊過去看,哼了一聲。
“活該!老天有眼!”
我沒接話,低頭扒拉著碗里的飯。
胃里很平靜。
那些為他擔驚受怕、徹夜難眠的習慣,好像真的戒掉了。
《新生》系列的打樣出來了。
效果比預期還好。
那種破碎和重生的沖突感,被面料和剪裁完美表達出來。
陳桉拿著樣衣看了很久,最后只說了一句。
“可以下單了?!?/p>
這就是最高的評價。
我心里那塊大石頭,總算落地了一半。
剩下的一半,是市場反饋。
小眾設(shè)計,叫好不叫座是常事。
我們已經(jīng)做好了心理準備。
沒想到,訂單比想象中好。
幾家之前觀望的買手店都下了單。
那家最初訂貨的店,甚至追了單。
陳桉把訂單表拍在我桌上。
“蘇設(shè)計師,準備加班吧。”
他臉上還是那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,但眼睛里有點光。
我知道,他挺高興。
我也高興。
不是為這點錢,是為那種腳踩在地上的踏實感。
是我蘇晚自己的名字換來的。
忙起來,時間過得飛快。
轉(zhuǎn)眼又是個深秋。
我難得準時下班,想去姨媽家樓下那家熟食店買點鹵味。
剛走到店門口,一輛眼熟的黑車緩緩停在了路邊。
是林修遠的賓利。
后車窗降下一半。
露出他小半張側(cè)臉。
瘦了很多,下頜線繃得很緊,眼神看著窗外,有點空。
副駕駛上下來一個人,是他的特助。
特助看到我,明顯愣了一下,表情有點尷尬。
他快步走進旁邊的藥店。
我瞥了一眼車里。
后座上似乎只有林修遠一個人。
沒看見宋薇薇。
我收回目光,拎著鹵味袋子,轉(zhuǎn)身就走。
“蘇晚。”
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。
沙啞,疲憊,帶著一種我不熟悉的遲疑。
我沒停步。
“蘇晚!”他又喊了一聲,帶著點急迫。
甚至,我聽到了開車門的聲音。
我加快了腳步,拐進了小區(qū)大門。
保安認識我,笑著打了個招呼。
我回頭看了一眼。
那輛賓利還停在原地。
像一頭沉默的困獸。
林修遠沒有追上來。
也好。
省得彼此難堪。
我以為這只是個插曲。
沒想到,第二天下午,他又來了。
這次,直接找到了工作室樓下。
我抱著一摞剛熨好的樣衣從隔壁廠子回來,正好撞見他在門口踱步。
西裝皺巴巴的,領(lǐng)帶扯松了,眼里全是紅血絲。
看起來有點狼狽。
和以前那個一絲不茍的林修遠,判若兩人。
他看到我,腳步頓住了。
嘴唇動了動,沒發(fā)出聲音。
我繞開他,想去按門禁密碼。
“等等?!彼K于開口,聲音干澀。
“有事?”我沒回頭,手指停在密碼鍵上。
“我們……能談?wù)剢???/p>
“談什么?物業(yè)費交清了,不欠你的。”
“不是這個……”他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,“就幾分鐘?!?/p>
“林總,我很忙?!蔽野戳嗣艽a,門鎖“咔噠”一聲開了。
“我知道那個副總監(jiān)的事了!”他急急地說,“是薇薇她……”
他頓住了,似乎難以啟齒。
“哦。”我拉開門,“恭喜你看清真相。”
“蘇晚!”他伸手想攔門,動作又停在半空。
他的手在微微發(fā)抖。
“對不起。”
這三個字,他說得很輕,但很清晰。
像耗盡了所有力氣。
我站在門內(nèi),看著他。
看著這個我曾經(jīng)愛了十年、恨之入骨的男人。
此刻他站在我面前,低頭道歉。
我以為自己會痛快,會解氣。
但心里意外的平靜。
甚至有點麻木。
“沒必要。”我說,“都過去了?!?/p>
“沒過不去!”他猛地抬頭,眼睛紅得嚇人,“我過不去!”
“那是你的事?!蔽艺Z氣冷淡,“林修遠,我們離婚了。你的公司,你的感情,你的麻煩,都跟我沒關(guān)系了。”
“可我需要你!”他脫口而出。
說完,他自己也愣住了。
我也愣住了。
需要我?
需要我什么?
需要我回去幫他收拾爛攤子?需要我像個老媽子一樣照顧他?
真是笑話。
“你需要的是個超人助理,外加一個24小時護工?!蔽页读顺蹲旖?,“抱歉,這份工作我不想應聘了?!?/p>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……”他試圖解釋,語言卻顯得蒼白無力。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我反問,“發(fā)現(xiàn)宋薇薇沒你想的那么單純無害?發(fā)現(xiàn)公司離了我轉(zhuǎn)不動?發(fā)現(xiàn)還是舊人好用?”
我的每一句話,都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臉上。
他的臉色一寸寸白下去。
“所以你現(xiàn)在后悔了?跑來跟我說對不起?”
“可惜,晚了。”
我說完,最后看了他一眼。
“林修遠,別再來了?!?/p>
“給自己留點體面?!?/p>
我關(guān)上了門。
隔絕了他最后那道絕望又復雜的目光。
靠在門板上,我能聽到外面他離開的腳步聲。
很沉,很慢。
最終消失。
我站了一會兒,才抱著那摞樣衣往樓上走。
心臟跳得有點快。
但不是因為他。
是因為憤怒。
他憑什么覺得,一句對不起,一點示弱,就能抹平一切?
他憑什么以為,他需要,我就得在原地等著?
真是自私得可笑。
陳桉從二樓探出頭。
“剛在樓下跟誰磨嘰呢?”
“沒誰。”我把樣衣放在工作臺上,“一條找錯門的流浪狗?!?/p>
陳桉挑挑眉,沒再問。
他扔給我一個文件夾。
“看看這個。有個綜藝,搞設(shè)計師比賽的,想邀請我們參加。”
“我們?”我驚訝。
“點名要《廢墟》的設(shè)計師?!彼柭柤纾叭ゲ蝗??壓力大,曝光也大?!?/p>
我翻開文件夾。
綜藝名字挺唬人,評委陣容很強大。
確實是機會,也是挑戰(zhàn)。
“去?!蔽覜]猶豫。
“想好了?輸了可能被罵很慘?!?/p>
“輸贏正常。”我說,“但不敢去,才真慘?!?/p>
陳桉笑了。
“行。那我回了?!?/p>
他走了兩步,又回頭。
“那條流浪狗,”他狀似無意地說,“要是再來煩你,跟我說。”
“干嘛?”
“放狗咬他。”他一本正經(jīng)。
我終于笑了出來。
胸口的那點悶氣,忽然就散了。
綜藝錄制比想象中更累人。
高壓創(chuàng)作,限時挑戰(zhàn),鏡頭無處不在。
我不是科班出身,十年空白期是硬傷。
一開始很不適應。
別的設(shè)計師侃侃而談理念的時候,我還在埋頭跟布料死磕。
鏡頭掃過來,我往往是一頭亂發(fā),滿手針眼。
網(wǎng)上開始有不好的聲音。
說我是關(guān)系戶,說陳桉眼光差,說我的設(shè)計是嘩眾取寵。
我懶得看。
也沒時間看。
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比賽里。
我把這些年壓抑的、痛苦的、不甘的、掙扎的所有情緒,都宣泄在了設(shè)計里。
我的作品依舊不完美,甚至帶著刺。
但足夠真實,足夠有力量。
幾期下來,口碑居然慢慢逆轉(zhuǎn)了。
有人開始討論我的設(shè)計,討論那種野蠻生長的生命力。
甚至有人扒出了我的過去。
“林修遠前妻”的身份,再次被翻了出來。
但這一次,輿論不再是一邊倒的同情或鄙夷。
很多人說,離開林修遠的蘇晚,好像活得更有光了。
我看著那些評論,心里沒什么波瀾。
標簽是別人貼的。
路是自己走的。
決賽前夕,節(jié)目組搞了個媒體探班。
后臺亂哄哄的。
我被幾個記者圍著提問,問題大多尖銳。
關(guān)于過去,關(guān)于林修遠,關(guān)于現(xiàn)在的評價。
我應付得有些疲憊。
好不容易脫身,想去走廊透口氣。
一抬頭,又看到了林修遠。
他站在走廊盡頭,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,恢復了些往日的氣派。
但眼神里的憔悴,粉底也蓋不住。
他看著我,一步步走過來。
手里拿著一份文件。
“晚晚,”他聲音放得很低,“我們能找個地方談?wù)剢??就五分鐘?!?/p>
“我在工作?!蔽艺Z氣冷淡。
“關(guān)于你父母的?!彼奔钡卣f,“他們當年那場意外……可能不是意外。”
我的腳步猛地頓住了。
血液好像瞬間沖到了頭頂,又迅速冷卻下來。
“你說什么?”
“我這里查到一些東西?!彼盐募f過來,眼神復雜,“可能和……我爸當年有關(guān)?!?/p>
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。
我父母是在我大學畢業(yè)那年出車禍走的。
對方酒駕,全責。
賠償很快到位,事情了結(jié)得很快。
我那時沉浸在悲痛里,又被林修遠創(chuàng)業(yè)的事牽扯精力,從未深究。
林修遠的父親,那個看起來嚴肅刻板的男人?
怎么可能?
“你憑什么這么說?”我盯著他,試圖從他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。
“一些舊賬目,和司機的銀行流水對不上?!彼蛄嗣虼?,“我爸他……當年公司資金鏈出了問題,而你家那時剛好有一筆拆遷款……”
他的話沒說完。
但我聽懂了。
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,瞬間凍僵了我的四肢百骸。
如果這是真的……
那這十年,我算什么?
我愛上的,嫁給的,盡心盡力輔佐的,究竟是個什么人的兒子?
“文件給我?!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粼诙?。
他把文件遞過來。
我一把抓過,指尖冰涼。
“你為什么現(xiàn)在才告訴我?”
“我也是剛查到……”他臉上閃過痛苦和愧疚,“我爸他封鎖了消息……我也是最近整理舊賬才……”
“滾?!蔽掖驍嗨?。
“晚晚……”
“我讓你滾!”我猛地抬高聲音,手里的文件幾乎被我捏變形。
周圍有工作人員看過來。
林修遠臉色白了白。
“我會給你一個交代。”他啞聲說,轉(zhuǎn)身快步離開了。
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,慢慢滑坐到地上。
文件袋掉在腳邊。
我沒勇氣打開。
如果這是真的……
這十年,簡直是一場荒唐又殘忍的笑話。
“喂,蹲這兒干嘛?裝蘑菇?”
陳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。
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文件袋,瞥了一眼。
“什么玩意兒?”
我沒說話。
他看了看我的臉色,沒再多問。
把我拉起來。
“決賽了,別掉鏈子。”
他把文件袋塞回我手里。
“天塌下來,也等比完賽再說?!?/p>
他語氣很平常,卻奇異地穩(wěn)住了我?guī)缀醣罎⒌那榫w。
對。
決賽。
我不能倒在這里。
不管真相多么不堪,我必須先站直了。
為了我自己。
也為了我爸媽。
決賽主題是“涅槃”。
太應景了。
應景得我想哭。
我把所有的情緒,震驚、憤怒、痛苦、背叛、還有一絲不肯熄滅的希望,全都砸進了作品里。
臺上燈光熾亮。
我站在我的作品旁邊,聽著評委的點評。
有點恍惚。
直到主持人宣布名次。
聽到我的名字時,我愣了好幾秒。
聚光燈打在我身上。
很燙。
臺下掌聲雷動。
我看到陳桉在臺下沖我比了個大拇指。
表情依舊很酷,但嘴角是彎的。
我接過獎杯,很沉。
主持人把話筒遞給我,問獲獎感言。
我看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。
張了張嘴,卻發(fā)不出聲音。
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。
憋了回去。
我深吸一口氣,對著話筒,只說了三個字。
“謝謝?!?/p>
謝謝所有傷害,所有背叛,所有苦難。
謝謝所有幫助,所有信任,所有不棄。
造就了今天這個,站在這里的,蘇晚。
賽后慶功,我溜了出來。
站在酒店后門通風處,給姨媽打了個電話。
報喜不報憂。
掛掉電話,我拿出那個文件袋。
手指還是抖的。
慢慢拆開。
里面是些陳舊的賬本復印件,和幾張銀行流水單。
數(shù)字,時間線,關(guān)聯(lián)人……
一條條,一件件,冰冷而殘酷。
指向一個我最不愿相信的真相。
林修遠的父親,為了填補公司虧空,制造了那場意外,拿走了我父母的賠償金和拆遷款。
而林修遠……
他知情嗎?
他是什么時候知情的?
這十年,他看著我為他付出一切,他心里在想什么?
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。
我扶著墻,干嘔起來。
什么都吐不出來,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。
身后傳來腳步聲。
很輕,卻讓我瞬間繃直了脊背。
我猛地回頭。
林修遠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。
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,慘白如紙。
他看著我手里的文件,嘴唇翕動。
“晚晚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除了對不起,他還會說什么?
我看著他,看著這個我認識了半輩子、愛恨交織了十年的男人。
心里那片曾經(jīng)為他柔軟過的地方,徹底死了。
硬成了石頭。
“林修遠,”我開口,聲音平靜得可怕。
“我們之間,不是一句對不起能了的?!?/p>
“我會查清楚?!彼锨耙徊?,眼神痛苦而急切,“如果真是我爸……我會讓他……”
“讓你怎么樣?”我打斷他,扯出一個笑,“大義滅親?然后呢?讓我感動?原諒你?”
他愣住了。
“收起你那套吧?!蔽野盐募卮永?,抱在胸前,像抱著我父母的墓碑。
“我會用自己的方式,討回公道?!?/p>
“至于你,”我看著他,一字一句。
“別再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?!?/p>
“我嫌臟?!?/p>
說完,我沒再看他一眼,轉(zhuǎn)身走進明亮的酒店大堂。
把他和那令人窒息的真相,一起拋在了身后的黑暗里。
我知道,一切才剛剛開始。
前方的路或許更難走。
但我不怕了。
廢墟之上,我已新生。
手里的獎杯很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