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知夏第一次注意到沈硯,是在九月末的圖書館三樓。
那天她抱著剛借的《社會心理學》從書架間穿過,米色針織裙下擺掃過滿是灰塵的踢腳線,
卻在拐角處撞上一道沉穩(wěn)的陰影?!氨浮!?她下意識抬頭,撞進雙覆著薄光的鏡片。
男人穿著深灰襯衫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腕骨處一道淺淡的疤痕。
他手里捏著本攤開的《存在與時間》,書頁間夾著的銀杏書簽正輕輕顫動,“沒關系。
” 他的聲音像浸過溫水的蜂蜜,黏著初秋的涼意,“你要找的書在 B 區(qū)第三排,
剛才看見管理員放那了?!绷种你蹲r,他已經(jīng)轉身走向靠窗的座位。
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背上切出明暗交錯的條紋,她低頭看了眼懷里的書,
封面上弗洛姆的名字正對著自己,
忽然覺得有點諷刺 —— 作為全校聞名的心理學 “天才少女”,
她能精準分析陌生人的微表情,卻讀不懂這個男人眼里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。
彼時她還不知道,這個叫沈硯的哲學系副教授,
會在三個月后讓她徹底打敗自己信奉的所有理論。十月中旬的選修課上,林知夏又見到了他。
講臺上的沈硯比圖書館里多了幾分銳利,
黑色馬克筆在白板上寫下 “薩特與自由選擇” 時,手腕轉動的弧度都帶著某種韻律感。
后排有人在傳紙條,討論他破格晉升副教授時才 32 歲,討論他去年離婚的傳聞,
討論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圈淡淡的戒痕。林知夏卻在筆記本上畫滿了思維導圖。
她試圖用認知行為療法分析自己的注意力渙散 —— 是因為他襯衫領口露出的鎖骨線條?
還是他講 “他人即地獄” 時突然柔和的語氣?
最終她在頁腳寫下 “歸因偏差” 四個字,筆尖卻在紙頁上戳出個細小的洞。
下課時沈硯被圍在講臺邊,林知夏收拾東西的動作慢了半拍。
有女生紅著臉遞上筆記本要簽名,他笑著接過,筆尖懸在紙頁上方時忽然抬頭,
目光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。林知夏心臟猛地一跳,抓起背包就往門口走,
卻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:“林同學,請等一下?!彼┰谠?,看著他穿過人群走來,
手里拿著她落下的心理學詞典?!斑@本書對你很重要吧?
” 他遞過來時指尖不經(jīng)意擦過她的掌心,像電流竄過神經(jīng)末梢,“上次在圖書館,
你借的也是心理學相關的書。”“您記得我?” 林知夏的聲音比平時尖細,
她暗自懊惱 —— 作為心理學專業(yè)的學生,她清楚這是過度緊張導致的聲帶收縮,
可大腦卻像被灌滿了鉛,完全無法控制。沈硯笑了笑,
眼角出現(xiàn)兩道淺紋:“你的論文《青少年逆反心理與家庭結構的關聯(lián)》,我讀過。
邏輯很清晰,數(shù)據(jù)處理也很專業(yè)?!?他頓了頓,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校牌上,
“19 歲就讀大三,很厲害?!蹦翘焖麄冊诮虒W樓前的梧桐樹下站了很久。
林知夏聊起自己對認知神經(jīng)科學的興趣,沈硯則分享了他在海德堡大學訪學時的經(jīng)歷。
秋風卷著落葉落在他肩頭,他抬手拂開的動作帶著種漫不經(jīng)心的優(yōu)雅,
讓她忽然想起《會飲篇》里關于愛的描述 —— 人總在尋找自己遺失的另一半。
她知道這想法很危險。沈硯比她大 15 歲,是她的老師,還有過一段婚姻。
這些標簽像一道道紅線,在她心里劃得生疼??擅慨斔勂鹂档碌?“星空與道德律” 時,
她總能在他眼里看到細碎的星光,那些光芒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。隔天下午,
林知夏以修改論文為由敲開了沈硯辦公室的門。他正對著電腦整理課件,
桌面上攤著半杯冷掉的咖啡,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,在他發(fā)頂灑下一小片金芒?!白桑?/p>
” 他頭也沒抬,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清脆的聲響,“論文初稿我標了些修改意見,
在左邊抽屜里?!绷种睦_抽屜時,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疊泛黃的信紙,
上面印著海德堡大學的?;铡K闷娴爻槌鰜砜戳藘裳?,是沈硯訪學時寫的隨筆,字跡遒勁,
末尾還畫著小小的銀杏葉 —— 和他夾在《存在與時間》里的書簽一模一樣。
“您很喜歡銀杏?” 她順口問,將信紙輕輕放回抽屜。沈硯這才停下動作,轉頭看她時,
目光里帶著點她讀不懂的溫柔:“以前在海德堡,宿舍樓下有一排銀杏樹。秋天落葉時,
整個街道都像鋪了層金子?!?他起身走到她身邊,彎腰去夠抽屜里的論文,
襯衫下擺不經(jīng)意蹭過她的手背,帶著洗衣液的清冽氣息。林知夏的指尖瞬間繃緊,
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—— 她能清晰地看見他手腕上的疤痕,比上次在圖書館看得更清楚,
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出來的,邊緣已經(jīng)淡成了淺粉色?!斑@里的數(shù)據(jù)樣本可以再擴充些,
” 沈硯指著論文上的批注,聲音比平時低了些,溫熱的氣息掃過她的耳廓,
“你之前用的是本地中學的數(shù)據(jù),如果能加入一線城市的案例,論證會更全面。
” 他說話時,垂在身側的手輕輕碰到了她的胳膊,兩人同時頓住。林知夏的心跳驟然加快,
她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毛衣滲進來,像細小的火苗在皮膚下灼燒。
她下意識想往后退,卻被身后的椅子腿絆了一下,
身體猛地向側面傾斜 —— 沈硯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的腰,
掌心剛好覆在她腰側的軟肉上,力道不輕不重,卻讓她瞬間僵成了石像。“小心點。
” 他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慌亂,很快松開手,后退半步拉開距離,
指尖卻還殘留著她毛衣的柔軟觸感。林知夏低著頭,盯著自己的帆布鞋鞋尖,
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 —— 她明明能分析出他此刻的微表情:瞳孔微微放大,
喉結滾動了一下,是緊張和心動的信號??伤约旱拇竽X卻一片空白,
連最基本的 “禮貌道謝” 都想不起來。辦公室里靜得可怕,
只有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,還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。又過了約莫一周,
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把校園澆得濕漉漉的。林知夏抱著剛打印好的課程表,
撐著傘往沈硯的辦公室跑 —— 系里臨時調整了下周的選修課時間,
讓她務必把新表送過去。走到辦公樓門口時,她看見沈硯正站在屋檐下打電話,手里沒帶傘,
深灰色的西裝外套肩頭沾了片濕漉漉的落葉?!拔抑缷尲?,
但這件事不能急……”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,帶著點疲憊,看見林知夏時,
下意識朝她比了個 “稍等” 的手勢。林知夏站在傘下,
隔著雨幕看著他 —— 雨水打濕了他的額發(fā),幾縷黑發(fā)貼在飽滿的額頭上,
少了平時的疏離感,多了幾分煙火氣。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心理學課上學過的 “曝光效應”,
越是頻繁地見到一個人,就越容易對他產(chǎn)生好感??伤睦锴宄?,自己對沈硯的感情,
早已遠超 “曝光效應” 的范疇。沈硯掛了電話,走到她的傘下,
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到不足半米?!斑@么大的雨,怎么不晚點送?” 他接過課程表,
指尖碰到她的手指,又迅速收了回去,“淋到雨了嗎?” 他抬手想幫她拂去頰邊的水珠,
手在半空中停了兩秒,最終還是落在了自己的衣角上,輕輕捏了捏?!皼]有,傘夠大。
” 林知夏的聲音有點發(fā)飄,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唇上 —— 他說話時,
唇線抿成好看的弧度,下唇中間有一道淺淺的紋路,像是天生的。
她忽然想起自己看過的心理學研究:當人對某個異性產(chǎn)生強烈好感時,
會不自覺地關注對方的唇部。這個認知讓她瞬間清醒,連忙移開目光,
卻不小心撞進他的眼睛里 —— 沈硯也在看著她,眼神比平時更沉,像浸在雨里的墨,
帶著點探究,又帶著點克制。雨越下越大,傘沿被風吹得往一邊傾斜,
冰涼的雨絲落在林知夏的脖頸上,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。沈硯注意到了,
不動聲色地把傘往她那邊推了推,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濕?!跋冗M去吧,
” 他的聲音里帶著點沙啞,“別感冒了?!?兩人并肩往辦公樓里走,
傘下的空間狹小又密閉,林知夏能聞到他身上雪松味混合著雨水的清新氣息,
還能感覺到他手臂偶爾碰到她時的輕微震動。走到樓梯口時,她忽然停住腳步,
抬頭看向他:“沈老師,您上次說的海德堡,冬天會下雪嗎?”沈硯愣了一下,隨即笑了,
眼角的細紋又露了出來:“會下。雪落在銀杏樹上,特別好看。” 他頓了頓,
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潤紅的臉頰上,補充道,“等你以后有機會,可以去看看。
”林知夏點點頭,
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—— 她知道這個 “以后” 或許永遠不會來。
他們之間隔著太多東西,像這場下不完的雨,把彼此困在原地,卻又無法真正靠近。
她轉身往樓下走,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,沈硯還站在樓梯口,
手里拿著那張被雨水浸得有點發(fā)皺的課程表,目光追隨著她,像含著一汪化不開的秋潭。
之后的日子里,林知夏開始頻繁出現(xiàn)在沈硯的辦公室。有時是請教哲學問題,
有時是送系里的通知,更多時候只是借口天氣冷,給他帶一杯熱咖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