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不過片刻,喧鬧庭院重歸死寂,只剩他一人。
冷風(fēng)呼嘯過。
李玄堯只覺徹骨寒意從四方襲來,一時分不清眼前是現(xiàn)實還是噩夢。
他跌跌撞撞沖出院外,石階上只余一灘未干暗紅血跡,和一支他送二弦作成人禮的桃木簪。
還差十天,二弦就滿十八歲了。
他到死都用自己微薄力量和清白,為他正名。
李玄堯無力跌坐在地,秋風(fēng)蕭瑟,遠(yuǎn)不及心底萬分之一冷。
再也抑制不住,胸腔氣血翻涌,又一口鮮血噴濺在冰冷石階。
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。
恍惚看見二弦對他笑,昨日還鮮活的人,轉(zhuǎn)眼已陰陽兩隔。
再次睜眼。
李玄堯是被喧天鑼鼓嗩吶聲吵醒的。
那喜慶喧囂像刀子刺他嗡鳴的腦袋。
下意識啞聲喚二弦,直到久久無人應(yīng),才猛然驚覺二弦沒了。
余光忽瞥見地上熟悉食盒,底下似壓著紙條。
指尖顫抖展開,是二弦稚嫩卻認(rèn)真的字跡:“典當(dāng)玉佩一枚,換得清風(fēng)散一包?!?/p>
末尾按著鮮紅手印。
那玉佩,是他生母留下的唯一遺物。
李玄堯死死攥緊紙條,指甲掐進(jìn)掌心,掐出血痕。
二弦拿他最珍視的念想,換了他一劑救命藥。
李玄堯猛地捂住雙眼,眼淚卻決堤般從指縫涌出,幾乎淹沒整顆心。
強撐支離破碎的身子,緊捏那張當(dāng)條跌撞出門。
二弦跟他一輩子,生前沒過一天好日子。
死后,他拼盡一切也要還二弦清白。
未想,剛踏出房門,便被幾名面色冷硬的侍衛(wèi)請到公主府正殿。
李玄堯攥著那張薄薄當(dāng)條,眼眶通紅望向高座上華光奪目的李之恒。
“大膽賤奴。見未來駙馬還不跪拜?!?/p>
有人從背后狠狠踹他膝窩,猝不及防,重重跪倒在冰冷地磚。
動靜引殿內(nèi)眾人紛紛側(cè)目。
“這就是李家庶出二公子。果真一股子寒酸氣。”
“庶出就是上不得臺面,出了家還不安分,存著攀附心思。”
“聽說他出家是專程為李公子祈福。既如此,便由二公子親自伺候李公子用膳,也算全你本分。”
李玄堯充耳不聞,只死死盯手中當(dāng)條。
一名侍從直接塞一杯熱茶進(jìn)他手,厲聲道:“去,給李公子奉茶?!?/p>
剛將茶盞奉上。
李之恒瞥見杯底漂浮的小蟲,嚇得失聲尖叫,手中茶盞應(yīng)聲落地。
聞訊而來的虞楚鳶疾步踏入,見狀不由分說,抬手狠狠扇了李玄堯一耳光。
力道之大,直接將他掀翻,碎裂瓷片和濺出的茶水潑他一身,疼得他蜷縮咳嗽。
虞楚鳶將瑟瑟發(fā)抖的李之恒緊緊護(hù)在懷中,目光掃過地上仍蠕動的蟲子,眼中冰寒刺骨。
語帶毫不掩飾的厭惡,字字如刀:“就因你那賤奴死了,你便用這下作手段報復(fù)。李玄堯,是不是本宮往日對你太寬容,才讓你忘了自己是什么東西?!?/p>
李玄堯忍著劇痛,竭力舉起手中當(dāng)條,聲音嘶啞:“殿下要打要罰,我絕無怨言。但二弦從未偷藥,求殿下明察。”
虞楚鳶的怒氣不消反增:“一個低賤奴才罷了,也值得你念念不忘。若今日之恒有閃失,本宮定將那賤奴挫骨揚灰?!?/p>
李玄堯難以置信地望著她。
李之恒是她心尖皎月,旁人難道就皆是腳下塵泥。
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在她口中,竟薄如草紙。
“殿下,此子屢生事端,此次決不能輕饒。”
“沒錯。這次敢下蟲,下次就敢下毒?!?/p>
“殿下不如廢了他這身不安分的武功,以儆效尤?!?/p>
李玄堯身形一僵,死死攥緊那張當(dāng)條,不再爭辯,心中只剩死寂凄涼。
虞楚鳶深深看他一眼,最終冷眼掃過滿座賓客,沉沉道:“今日中秋佳節(jié),不宜見血。此事作罷?!?/p>
宮人立刻尖聲催促:“李二公子,還不快謝殿下恩典。”
李玄堯額首叩地,聲音平靜如枯槁:“罪奴謝殿下恩典?!?/p>
話音未落,她懷中的李之恒突然身子一軟,昏厥過去。
“太醫(yī)?!庇莩S厲聲喝道,“快宣太醫(yī)。”
太醫(yī)匆匆診脈后大驚失色:“殿下。此乃邪祟侵體之兆啊?!?/p>
“邪祟?!庇莩S眸色驟然陰鷙,抱李之恒的手臂下意識收緊,“府中怎會混入邪祟。給本宮徹查?!?/p>
一時殿內(nèi)人人自危。
突然,那太醫(yī)顫抖著手指,直指向跪地的李玄堯:“是他。一定是他。邪祟之氣皆源自他身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