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昭站在大殿里,覺得有點冷。
這地方叫玄陰宗。聽名字就知道,是個挺冷清的地方。實際上也確實如此。大殿很高,很空,四壁光禿禿的,泛著青黑色。地上鋪著石板,涼氣從腳底板往上鉆。
他不是一個人在這兒。周圍站滿了人,都是女的。年輕的,年長的,穿的都是青灰色的袍子,整整齊齊,鴉雀無聲。她們都看著他,眼神不怎么友好。說是不友好,都算客氣了。那眼神里的意思,分明是嫌惡,是警惕,好像他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,踩臟了她們的地板。
這也難怪。玄陰宗,玄陰宗,顧名思義,里頭都是女的。從來就沒有過男的。他是頭一個。
陸昭今年十六,個子不算矮,但站在這一大殿的女人中間,還是顯得有點單薄。他低著頭,看著自己的鞋尖。鞋是舊的,沾了點泥。
上面有人說話了。
“抬起頭來?!?/p>
聲音不高,冷冷的,像這大殿里的石頭。陸昭抬起了頭。
上面坐著個人。是個女人,看著年紀(jì)不小了,但也說不準(zhǔn)到底多大。穿著和旁人不一樣,是深紫色的袍子,臉上沒什么表情,眼神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冰水。她就是玄陰宗的大長老,叫月瑤。聽說很厲害,宗門里她說了算。
月瑤看著他,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,又冷又沉。
“玄陰宗立宗三百年,”她開口了,聲音平平地鋪開,每個字都砸在冷冰冰的石板上,“規(guī)矩只有一條,最要緊的一條。不收男徒,不見男客,方圓百里,男子禁入?!?/p>
她頓了頓,大殿里更靜了,靜得能聽見殿外風(fēng)吹過山縫的嗚嗚聲。
“男人,”月瑤的聲音里透出一點極淡卻刺骨的厭惡,像針尖,“血脈污穢,心性卑劣,是修行的阻礙,是禍亂的根苗。這世上,本就不該有男人修行?!?/p>
幾句話,說得明明白白。底下的女弟子們,眼神更冷了,有幾個甚至微微側(cè)過臉,好像多看他一眼都難受。
陸昭沒說話,依舊低著頭。他知道這些話不是說給他聽的,是說給這大殿里所有人聽的。
可是,怪事來了。
月瑤說完了那番狠話,手一抬,一樣?xùn)|西從她袖子里飛出來,“啪嗒”一聲,落在陸昭前面的地上。
是一塊玉牌。巴掌大小,青黑色,雕著看不懂的花紋,中間刻著個“陰”字。那玉牌落在地上,還微微閃著光,一股比大殿里更陰冷的氣息散出來,激得旁邊幾個女弟子往后縮了縮腳。
“撿起來。”月瑤的聲音還是那樣,聽不出半點溫度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臉上全是吃驚。剛才還說男人怎么不好怎么不行,轉(zhuǎn)眼就把內(nèi)門弟子的玉符扔給一個男的?這算怎么回事?
陸昭也愣了一下。他看著地上那塊玉符,又抬頭看了看上面坐著的月瑤。月瑤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,只有那雙眼睛,深得很,看不出是啥意思。
他彎下腰,把玉符撿了起來。
玉符一入手,冰得他手一哆嗦。緊接著,一股極其陰寒的氣息就順著他的手往胳膊里鉆,像無數(shù)根細(xì)冰針,扎得人生疼。這氣息還很霸道,直往人骨頭縫里,經(jīng)脈里鉆。
這就是玄陰宗的陰煞靈氣。聽說女的練了能增長功力,男的碰了,輕則大病一場,重則經(jīng)脈盡斷,成了廢人。這玉符就是個引子,也是個考驗。
陸昭心里明白得很。這哪是收他入門,這是要他知難而退,或者,干脆要他的命。
他臉上沒什么變化,還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。可就在那陰寒之氣要往他心脈里沖的時候,他身體里頭,自個兒動了一下。
好像肚子里有個小暖爐,悄沒聲地?zé)饋砹?。那股鉆進(jìn)來的陰寒之氣,一碰到這點暖意,立刻就像雪見了太陽,化開了,變得溫溫順順,服服帖帖,成了另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,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落在他丹田里。
舒坦。還有點餓。
這是他自己的秘密。先天混沌體。他自己起的名字。啥意思?就是他這身體,怪得很,不管什么氣,好的壞的,猛的柔的,進(jìn)了他的身,都能給它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,變成自己能用的。像個啥都吃的肚子。
可他臉上一點沒露出來。反而像是被那玉符的寒氣凍著了,手微微抖了抖,臉色也白了白。
他攥緊了玉符,又低下頭。
月瑤看著他的反應(yīng),眼神動了一下,快得沒人看見。
“從今天起,”她聲音提高了一點,響徹大殿,“你就是玄陰宗的內(nèi)門弟子。住后山西邊那個小院子。沒事,不許到處亂走?!?/p>
她揮了揮手,像趕蒼蠅一樣。
“帶他下去?!?/p>
旁邊站出來一個年紀(jì)稍長的女弟子,臉色繃得緊緊的,看了陸昭一眼,眼神里的嫌棄藏都藏不住。
“跟我來。”她硬邦邦地說了一句,轉(zhuǎn)身就往殿外走。
陸昭捏著那塊還在發(fā)涼的玉符,跟著她走。近百道目光釘在他背上,冷的,硬的,像石頭子一樣。
走出大殿,風(fēng)一吹,他輕輕吐了口氣。
活下來了。第一步算是邁出來了。
他知道,那院子肯定不好住,這宗門肯定不好待。那大長老扔給他玉符,絕不是好心。
考驗才剛開始。
他捏了捏手里的玉符,跟著前面那個冷冰冰的背影,一步一步,走下冰冷的石階。
路還長著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