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將牌磕碰的脆響混著窗外市井的喧囂,把小房間填得滿滿當當。
空氣里飄著一股劣質(zhì)煙草和隔夜茶水的混合味,桌上散落著幾個空啤酒罐,
煙蒂堆在煙灰缸里,像座小小的黑灰色墳丘。我攥著牌的手心里全是汗,
指腹下的冰涼觸感直通心窩的涼 —— 又是一張臭牌,東風,手里已經(jīng)捏著兩張了,
打出去怕被下家碰,留著又占位置,進退兩難。對面的胖劉把牌往桌上一扣,身子往后一仰,
椅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聲響。他嘴角那抹壓不住的得意勁兒快飛上天花板了,
小眼睛瞇成一條縫,盯著我手里的牌,假模假式地嘆:“小林啊,不是哥說你,
今天這手氣也太背了,跟被財神爺拉黑了似的,點炮都趕不上熱的?!蔽倚毖鄢蛩?,
瞥見他手邊堆著的鈔票,心里一陣發(fā)緊。這一下午,我已經(jīng)輸了三百多了,
那是我這個月一半的房租錢。早上出門時還跟媳婦拍著胸脯說,
晚上帶她去吃街角那家新開的火鍋,現(xiàn)在看來,別說火鍋了,能不能把房租湊齊都懸。
旁邊的老張推了推老花鏡,手里捏著個茶杯,慢悠悠地說:“小劉你也別得意,麻將這東西,
風水輪流轉(zhuǎn),指不定下局小林就胡個大的?!?他嘴上這么說,
手里卻麻利地把一張三條打了出去,眼神里藏著點看戲的意思。王姐坐在我上家,
涂著紅指甲的手指在牌上敲得噠噠響,撇了撇嘴:“老張你就別安慰他了,小林今天這狀態(tài),
我看懸。上次他輸這么慘,還是去年跟隔壁老王打麻將,最后連褲衩都快輸沒了。
”我嘁了一聲,把手里的東風狠狠扣在桌上,“碰!” 下家的老張眼睛一亮,
立馬把牌推倒,“得嘞,謝小林成全?!?我看著他把牌收起來,心里更堵了,
手指卻下意識摸進褲兜。那硬質(zhì)小盒的棱角硌著指尖,冰涼的觸感讓我稍微冷靜了點。
這盒子里裝著三支細長的 “時光倒流針”,是我昨天在巷尾一個不起眼的雜貨鋪買的。
那老板穿著件黑色中山裝,臉藏在陰影里,說這針能回去二十分鐘,一支要五百塊,
我當時腦子一熱,把僅剩的一千五都掏給了他,現(xiàn)在想想,跟買了個科幻小說里的道具似的。
贏遍整條街?剛開始我確實這么想過,可現(xiàn)在倒像是要來給我這輸?shù)舻难濕脡|底。彩票?
股票?我也琢磨過,但那太遙遠了,哪有眼前翻盤來得直接痛快?要是能回到二十分鐘前,
我肯定不會打那張九條,也不會碰老張的三條,說不定早就胡牌了。新牌局開始,
我搓著骰子,手都在抖。骰子滾到桌上,停在 “五” 和 “三” 上,我按點數(shù)摸牌,
起手還是爛得一如既往,全是散牌,連個搭子都沒有。胖劉又哼起了不成調(diào)的小曲,
是那首《小蘋果》,聽得我心煩意亂。“我說胖劉,你能不能別哼了?吵得我腦仁疼。
” 我沒好氣地說。胖劉嘿嘿一笑,“怎么?輸急眼了?這就受不了了?” 他一邊說,
一邊摸起一張牌,看了一眼,臉上的笑意更濃了,“杠!” 他把四張南風擺出來,
從牌堆尾摸了一張,“嘿嘿,好牌!”我心里的火氣越來越大,眼看著這局又要輸,
第四張牌摸上手,我心頭一跳 —— 紅中!手里已經(jīng)有兩張了,要是能再摸一張,就能杠,
說不定還能杠上開花??涩F(xiàn)在手里的牌還是太散,就算杠了紅中,也未必能胡。機會來了?
不,還是太險。賭了!我猛地掏出褲兜里的盒子,“啪” 地一聲拍在桌上,
胖劉、老張和王姐都愣住了,盯著那盒子看。我沒管他們的目光,飛快地彈開盒子,
抓起一支針劑,甚至沒細看那針頭干不干凈,撩起袖子就扎在了胳膊上。
藥液進入皮膚的瞬間,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,緊接著,一股涼意順著血管蔓延開來。
我閉上眼睛,等著奇跡發(fā)生。推到底的瞬間,世界沒爆炸,也沒七彩祥云。
只是胖劉那得意的胖臉、手邊的茶缸子、桌上散亂的牌…… 一切像被無形巨手猛地攥住,
向后狠狠一扯!劇烈的眩暈感襲來,視野里所有顏色線條都攪合成一團黏稠的漩渦,
紅的牌、黃的桌布、胖劉的花襯衫,全都混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胃里翻江倒海,
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腳,我忍不住彎下腰,捂住肚子,差點吐出來。等這惡心勁兒過去,
我慢慢抬起頭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好端端坐在麻將桌前,
手里剛摸起一張牌 —— 正是我記憶里那局開始后摸的第一張,一條。
胖劉嘴角那抹討人厭的得意才剛剛揚起一半,嘴里還沒哼出《小蘋果》的調(diào)子,時間正好。
心跳如鼓,我捏著手里的一條,指節(jié)都泛白了。剛才…… 是真的?我不是在做夢?
我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疼!是真的!我強壓著心里的激動,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
憑著那股子眩暈殘留的、近乎作弊的先知,
試探著打出了一張九條 —— 這張牌在 “上一次” 被胖劉吃了,
然后他打出了一張我需要的二筒。果然,我剛把九條打出去,胖劉就眼睛一亮,“吃!
” 他把牌擺好,然后從手里抽出一張牌,正是二筒!我心里一陣狂喜,
強裝鎮(zhèn)定地說:“碰!” 我把二筒擺出來,摸起一張牌,是張發(fā)財,
正好能和手里的兩張發(fā)財湊成一副刻子。接下來的每一步,都像是照著劇本演。
我知道胖劉手里有什么牌,知道老張會打什么,知道王姐想做什么牌。我從容地拆搭、做牌,
把不需要的牌一張張打出去,把需要的牌一張張摸進來。胖劉還在哼著小曲,
可臉上的得意勁兒漸漸沒了,取而代之的是疑惑。他看了我好幾眼,
好像在琢磨我怎么突然變厲害了。老張也皺起了眉頭,手里的茶杯放了下來,盯著我的牌桌,
似乎想找出我出老千的證據(jù)。王姐則是一臉驚訝,涂著紅指甲的手停在半空,
好半天沒打出一張牌。當我把最后那張胡牌 —— 一張七餅拍在桌上時,
聲音清脆得我自己都嚇了一跳?!扒逡簧T清,杠上開花?!?我聲音平穩(wěn),
甚至帶上了點自己都陌生的、掌控一切的腔調(diào)。胖劉臉上的得意瞬間凍住了,
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,然后一點點碎裂,變成難以置信的肉疼。他盯著我的牌看了半天,
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,嘴里喃喃自語:“不可能啊,
你怎么會胡這個……” 他掏錢的動作慢得像電影慢放,從錢包里抽出幾張百元大鈔,
不情愿地推到我面前。我把錢收起來,疊好,放進褲兜里,心里的激動差點溢出來。
這感覺太爽了,就像久旱逢甘霖,就像餓了三天終于吃到一頓飽飯。一下午,我如法炮制。
第二局剛開始,我摸了幾張牌,就知道這局要糟,手里全是生張,很容易點炮。我沒猶豫,
趁著胖劉低頭摸牌的功夫,偷偷掏出盒子,又扎了一針。熟悉的眩暈感襲來,
世界再次向后拉扯?;厮葜?,我回到了剛起手摸牌的時候。這次我改變了策略,
不再執(zhí)著于做清一色,而是老老實實地做平胡。我精準地避開了陷阱,
吃掉了老張打出來的一張六萬,又盯死了王姐,不讓她摸到需要的牌。最后,我胡了個小胡,
雖然贏的錢不多,但勝在穩(wěn)。第三局、第四局…… 我一局接著一局贏。
鈔票在我手邊堆起了小山,從一開始的幾百塊,變成了一千多,然后是兩千多。
胖劉的臉色從得意變成了煩躁,再變成了鐵青。他開始懷疑我出老千,好幾次借故站起來,
繞到我身后,盯著我的牌桌看,還伸手想翻我的牌,都被我躲開了。“小林,
你是不是搞什么鬼了?怎么突然這么厲害?” 胖劉的聲音里帶著點怒氣,
“我跟你打了這么多年麻將,你什么時候有這水平了?”我笑了笑,拿起一張鈔票,
在手里彈了彈,“運氣好而已,剛才你不還說風水輪流轉(zhuǎn)嗎?現(xiàn)在輪到我了。
”老張也幫腔:“小劉,愿賭服輸,麻將這東西,本來就靠運氣,
你也不能因為小林贏了就說他出老千啊?!蓖踅阋颤c頭:“就是,我看小林就是運氣好,
剛才那幾局牌,換誰都能胡?!迸謩⒈凰麄冋f得沒話了,只能悶頭摸牌,可手氣還是不好,
一把接著一把輸。牌友們的臉色從驚訝到凝重,再到看怪物一樣的忌憚。
老張不再慢悠悠地喝茶了,王姐也不敲牌了,
整個房間里只剩下麻將牌磕碰的聲音和胖劉沉重的呼吸聲。最后一把,我手氣格外好,
起手就有三張紅中,兩張發(fā)財,還有一副順子。我故意放慢了速度,吊足了他們的胃口,
最后胡了個大的 —— 大三元,還帶杠上開花。胖劉臉色灰敗地推開牌,猛地站起來,
椅子腿刮擦地面發(fā)出刺耳噪音。“不打了!邪門!出老千都沒你這么準!” 他說完,
抓起自己的錢包,狠狠瞪了我一眼,摔門而去。老張和王姐也站起身,收拾好自己的東西,
跟我打了個招呼,也走了。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,還有桌上那堆零碎鈔票。
我看著那堆鈔票,心臟后知后覺地狂跳起來,幾乎要撞碎胸骨。我伸手拿起一沓鈔票,
放在耳邊,聽著鈔票摩擦的聲音,那聲音比任何音樂都好聽。真的…… 這玩意兒是真的!
一種近乎戰(zhàn)栗的狂喜攫住了我。我不是林小強了,
我不是那個每天擠公交、看老板臉色、連房租都快交不起的窮小子了,我是…… 神?
至少是這片麻將桌上的神!我把鈔票小心翼翼地放進包里,拉好拉鏈,緊緊抱在懷里,
像是抱著全世界。走出麻將館,外面的天已經(jīng)黑了,路燈亮了起來,昏黃的燈光照在地上,
拉出長長的影子。我揣著贏來的 “巨款”,直奔街上最貴的那家館子 ——“聚賢樓”。
以前每次路過這里,我都只能站在門口,看著里面穿著體面的人進進出出,
聞著從里面飄出來的香味,咽口水。今天,我終于可以昂首挺胸地走進去了。
服務(wù)員熱情地迎了上來,“先生,幾位?”“一位,給我找個靠窗的位置。” 我大聲說,
聲音里帶著點抑制不住的得意。服務(wù)員把我領(lǐng)到靠窗的位置,遞過來菜單。我翻開菜單,
一個個跳進眼里:清蒸石斑、紅燒鮑魚、佛跳墻、蔥燒海參…… 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的菜,
今天我全都要點。“清蒸石斑來一條,紅燒鮑魚要六個,佛跳墻一份,蔥燒海參一份,
再來一個油燜大蝦,一瓶啤酒?!?我合上菜單,遞給服務(wù)員,大氣地說。服務(wù)員愣了一下,
看了我一眼,好像沒想到我一個人會點這么多菜,但還是笑著說:“好的先生,您稍等,
菜馬上就來?!辈灰粫?,菜就端上來了。清蒸石斑冒著熱氣,魚肉潔白細嫩,
上面撒著蔥絲和姜絲,香味撲鼻。紅燒鮑魚色澤紅亮,醬汁濃稠,看起來就很有食欲。
佛跳墻更是不用說,里面有鮑魚、海參、魚翅,湯濃郁醇厚,喝一口,
鮮得我差點把舌頭吞下去。我風卷殘云地吃著,吃得滿嘴流油,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。
以前我吃飯都是狼吞虎咽,怕耽誤時間,今天我卻慢慢吃,細細品味每一口的味道。
我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,心里無比滿足。這才是人過的日子!等到伙計笑瞇瞇送來賬單,
我正喝著最后一口啤酒,醉醺醺地接過賬單,看了一眼上面的數(shù)字 —— 八百六十二。
我的酒意瞬間醒了一半,手里的賬單差點掉在地上。八百多!這相當于我一個月的工資了!
剛才贏的錢雖然多,但一下子花出去這么多,還是肉疼。極度肉疼。
剛才當 “神” 的感覺被這現(xiàn)實的數(shù)字戳了個小孔,漏氣了。一個念頭竄起來,
邪惡又誘人。我舔了舔嘴角的油光,對伙計說:“再加個湯,紫菜蛋花湯。
” 趁他轉(zhuǎn)身去后廚,我趕緊溜進洗手間,反鎖上門。我從包里掏出那個硬質(zhì)小盒,打開,
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針了。我猶豫了一下,這支針用完了,就沒有了。
可一想到剛才看到的賬單,那八百多塊錢,我又咬了咬牙。不就是一支針嗎?以后還能再買,
先把今天的賬逃了再說。我毫不猶豫地抓起針劑,扎進胳膊里。
熟悉的眩暈和時空拉扯感襲來,我閉上眼睛,等著回溯。再睜眼,我正拿著菜單,
伙計剛把我點的最后一道菜 —— 油燜大蝦報給后廚。桌上空空如也,什么菜都沒有。
我松了口氣,把菜單遞給伙計,“剛才點的那些菜,一樣都不能少,快點上。
”伙計點了點頭,轉(zhuǎn)身走了。我靠在椅子上,心里美滋滋的。等會兒吃完,我就說沒帶錢,
或者找個借口溜走?不對,回溯之后,我還沒點最后那個紫菜蛋花湯,等會兒吃完,
我直接付錢,付我點的那些菜的錢?不,不對,我回溯到了剛點完油燜大蝦的時候,
也就是說,我還沒點紫菜蛋花湯,等會兒吃完,我只需要付我一開始點的那些菜的錢?不對,
不對,我剛才點的那些菜,清蒸石斑、紅燒鮑魚、佛跳墻、蔥燒海參、油燜大蝦,還有啤酒,
加起來是八百六十二,而我現(xiàn)在回溯到了剛點完這些菜的時候,還沒點紫菜蛋花湯,
也就是說,等會兒我吃完這些菜,直接說沒錢?不行,太丟人了。等等,我想錯了。
我回溯到了剛點完菜的時候,也就是說,我還沒開始吃,也沒點紫菜蛋花湯。
那我現(xiàn)在可以重新點菜,點便宜點的?不行,好不容易來一次聚賢樓,怎么能吃便宜的?
我想了想,有了。等會兒菜上來了,我慢慢吃,吃完之后,我就說我沒帶錢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