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，又迅速暗下去。是岑晚的回復，一個簡單的“好呀，等你回來~”，后面跟著一個可愛的表情符號。
鄺徹掃了一眼，臉上沒有任何波瀾，隨手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書桌上。那點微弱的光徹底消失，書房重新被濃稠的黑暗吞沒。他坐在那里，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，只有胸膛極其緩慢地起伏著。
過了許久，他才站起身。動作有些僵硬，關節(jié)發(fā)出輕微的咔噠聲。他沒有開燈，憑著對房間布局的熟悉，摸黑走到書房的落地窗前。厚重的窗簾只拉開了一條縫隙，窗外是城市深夜的燈火，遙遠而冰冷，像散落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碎鉆。
他需要知道那個男人是誰。
這個念頭像毒蛇的信子，冰冷地舔舐著他的神經。憤怒和痛苦暫時被一種更強大的、更冰冷的意志力強行壓制下去，轉化為一種近乎殘酷的專注。他回到書桌前，重新打開電腦。屏幕的光再次亮起，照亮他線條緊繃的下頜。
他調出了行車記錄儀視頻被刪除前最后定格的畫面。那個男人探身進車時的側臉，在昏黃路燈下還算清晰。鄺徹截取了這張圖，導入一個專業(yè)的圖像處理軟件。銳化、降噪、調整對比度……他的手指在鍵盤和鼠標上快速移動，動作精準而高效，帶著一種外科醫(yī)生般的冷靜。很快，一張更為清晰的面部特寫出現(xiàn)在屏幕上。
男人大約三十出頭，鼻梁很高，下頜線清晰，眉眼間帶著一種受過良好教育的、自信甚至有些銳利的氣質。這張臉，鄺徹確定自己從未在岑晚的社交圈里見過。
他打開瀏覽器，登錄了一個界面極其簡潔、甚至有些簡陋的網站。這是某個圈子里心照不宣的“信息池”，需要特殊的邀請碼和層層驗證。鄺徹輸入一長串復雜的字符，又通過了動態(tài)口令和指紋驗證。頁面跳轉，進入一個純黑的背景，只有幾個簡單的搜索框。
他將處理好的照片拖入圖像搜索框。進度條緩慢地移動著，發(fā)出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。鄺徹靠在椅背上，點燃了一支煙。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，煙霧繚繞，模糊了他眼底深沉的寒意。他很少抽煙，只有在需要極度集中精神或者壓抑某種激烈情緒時才會碰。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。電腦風扇發(fā)出輕微的嗡鳴。
突然，屏幕閃爍了一下。搜索結果跳了出來。只有一條匹配記錄。
照片旁邊顯示著幾行簡潔的信息：
陸昭
昭然資本 創(chuàng)始合伙人/投資總監(jiān)
常青藤商學院 MBA
住址：濱江壹號院 A棟 2801
車牌：A8X XXXX (黑色奔馳 S450)
下面還有幾行更小的字，標注著一些公開的商務活動信息、常去的幾家高端會所和健身房名字。
“陸昭……”鄺徹無聲地念出這個名字，舌尖嘗到一絲冰冷的鐵銹味。昭然資本，他聽說過，一家近幾年在風投圈勢頭很猛的新銳機構，以眼光精準、作風凌厲著稱。原來是他。
他關掉了那個隱秘的網站，清除了所有的瀏覽痕跡。然后，在電腦里新建了一個加密文件夾，命名是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和字母組合。他把陸昭的照片、查到的所有基礎信息，以及……那個已經被刪除、但在他腦海中反復播放的行車記錄儀片段（他憑著記憶用文字詳細描述了時間、地點、動作細節(jié)），全部拖了進去。設置密碼時，他輸入了岑晚的生日，又加上了他們結婚紀念日的年份。一種冰冷的諷刺感。
做完這一切，天邊已經泛起了灰白。鄺徹掐滅了不知道第幾支煙，站起身。身體因為久坐而有些麻木。他走到書房的洗手間，擰開水龍頭，用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搓了幾把臉。抬起頭，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，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，但那雙眼睛，卻異常地亮，亮得懾人，像淬了寒冰的刀鋒，所有的疲憊和痛苦都被一種近乎非人的冷靜覆蓋了。
他對著鏡子，慢慢地，扯動了一下嘴角。一個極其標準的、溫和的弧度出現(xiàn)在臉上。他練習著，調整著眼神的柔和度，直到鏡子里的人看起來和昨天、和過去無數個日子里的“鄺徹”沒有任何區(qū)別——那個溫和、包容、有些工作狂但深愛妻子的丈夫。
推開書房門，客廳里彌漫著一股清甜溫潤的香氣。廚房的砂鍋里，雪蛤燉得恰到好處，晶瑩剔透，和紅棗、枸杞一起在微沸的湯汁里輕輕翻滾。岑晚穿著圍裙，正拿著湯勺小心地撇去浮沫。晨光透過窗戶灑進來，給她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暖金色。
“醒啦？”岑晚聽到動靜，轉過頭，臉上是溫柔的笑意，帶著一絲剛起床的慵懶，“雪蛤快好了，洗漱完就能吃。”
她的笑容很自然，眼神清澈，看不出任何異樣。仿佛昨夜路燈下的那個纏綿的吻，只是一場荒誕的噩夢。
鄺徹臉上的肌肉自然地牽動，回以一個同樣溫和、甚至帶著點歉意的笑容：“辛苦你了，這么早起來弄。昨晚加班太晚，都沒好好陪你?！彼哌^去，很自然地伸手，從后面環(huán)住岑晚的腰，下巴輕輕擱在她頸窩。動作親昵而熟稔，帶著晨起的依戀。
岑晚的身體似乎有極其細微的、幾乎無法察覺的瞬間僵硬，快得像錯覺。隨即她放松下來，側頭蹭了蹭他的臉頰，聲音軟糯：“知道你累嘛?？烊ハ词?，湯涼了腥。”
“好?！编棌厮砷_她，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。嘴唇觸碰到的皮膚溫熱細膩。他轉身走向洗手間，臉上的笑容在轉身的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，只剩下鏡子里那雙深不見底、寒光凜冽的眼睛。
他擰開水龍頭，冷水再次沖刷著臉頰。很好。面具戴得很穩(wěn)。這場戲，才剛剛拉開帷幕。獵物已經鎖定，現(xiàn)在需要的，是耐心，是足以將獵物玩弄于股掌之間、碾碎每一根骨頭的耐心。他需要了解陸昭的一切，他的弱點，他的命門，他賴以生存和驕傲的一切。然后，精準地、緩慢地、一寸寸地，將其摧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