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為新入職的市立圖書館管理員，
書籍；次日所有同事堅稱第7版不存在并警告我別再散布謠言；當我試圖用手機拍下證據(jù)時，
取景框中的第7版文字開始蠕動重組：“快逃，
它們已經(jīng)知道你發(fā)現(xiàn)了”；整個圖書館的空間開始扭曲，
書架延伸成無限循環(huán)的迷宮；我聽見廣播系統(tǒng)傳來沙啞的提醒：“請遵守規(guī)則，
否則將接受管理”；最終在出口處我看到另一個自己微笑著遞來第11版手冊：“歡迎加入，
現(xiàn)在輪到你了”。______指尖下的紙張，觸感是一種不合時宜的柔韌，
像是浸過油又陰干的皮子。
彌漫著我已習慣的舊書氣味——塵埃、朽木、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、帶著淡淡甜腥的陳舊感。
市立圖書館的夜，靜得能聽見日光燈管內(nèi)部電流的嘶鳴，
以及……某種更細微的、仿佛許多書頁在同時被翻動的窸窣聲，從黑暗深處的書架間滲出來。
我是新來的，剛熬過培訓期，獲得獨立負責夜間巡查的“殊榮”。制服漿得挺括，
胸前別著“實習管理員”的塑料銘牌，像個生澀的標簽。口袋里，
那本《市立圖書館員工手冊（第11版）》硬硬的邊角硌著大腿。它的每一頁、每一條，
都在這三天里被反復(fù)咀嚼，刻進腦子里。培訓主管，
一位總是微笑著但眼神從不泄露情緒的中年女士，說它是“你的盾牌和指南針，確保你安全，
也確保一切井然有序”。我確實背下來了。從“著裝規(guī)范（第3條：必須佩戴工牌，
證照片清晰可辨）”到“夜間巡邏路線（第7條：必須嚴格按照附錄三的時序與路徑圖進行，
嚴禁偏離或縮短行程）”，
行為準則（第12條：如遇到讀者詢問‘不存在的書籍’或聲稱看到‘館內(nèi)不應(yīng)存在之物’，
應(yīng)禮貌表示不知情，并立即前往第三休息室靜候十分鐘）”。此刻，
手電光柱在前方投下晃動的光斑，我的腳步聲被厚厚的地毯吸走。巡邏路線固定而單調(diào)，
從大廳出發(fā)，繞行開放借閱區(qū)，穿過期刊室，然后是……古籍區(qū)。
那是整個圖書館最老的區(qū)域，穹頂高闊，燈光永遠昏暗，書架是深近黑色的實木，
排列得比別處更為擁擠，過道窄得像峽谷。每次輪值夜班，主管都會格外叮囑：“古籍區(qū)，
務(wù)必快速通過，完成必要檢查即可。不要停留，不要深入書架之間，
尤其注意不要觸碰任何書籍。手冊第4條補充說明寫得很清楚。
”手電光掃過古籍區(qū)入口的銘牌，銅質(zhì)，有些發(fā)綠。光斑邊緣，
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縮進了書架投下的陰影里。我停下腳步，凝神去看。什么都沒有。
只有更深的黑暗，和那永不間斷的、細碎的翻頁聲。是老鼠嗎？或是老建筑固有的聲響？
我捏了捏口袋里的手冊，第11版的硬殼給我一種虛弱的勇氣。繼續(xù)向前。
光柱劃過一排排書脊，那些燙金或壓印的書名大多模糊不清，蒙著厚厚的灰?？諝飧淞?，
甜腥味混雜著霉味，變得濃重。就在這時，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點異樣。
在最靠里、最不起眼的一個書架底層，緊挨著墻角的地方，有一本書沒有被完全塞回去，
露出一角異樣的淺黃色。與周圍那些深色、沉穩(wěn)的書籍相比，它顯得格格不入。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是哪個粗心的白班同事落下的？還是……夜間的“讀者”？
手冊第7條附加條款：如發(fā)現(xiàn)書籍錯位，切勿自行處理，應(yīng)記錄位置并上報。我該走開的。
立刻。按照手冊，按照培訓，按照一切確保“安全”的指示去做。但某種沖動，
一種混合了新人過分責任感與純粹好奇心的東西，攫住了我。我只是想把它放回去，
讓一切歸位。僅此而已。我走過去，蹲下身。手指觸碰到那本書的書脊，
一種出乎意料的冰涼順指尖蔓延開來，幾乎讓我打了個寒顫。我輕輕將它抽了出來。
它比看起來要薄，封面是某種粗糙的硬紙板，沒有任何文字或標識，
顏色是陳舊的、像是被歲月反復(fù)漂白過的淺黃。它似乎不屬于這里，不屬于這個書架，
甚至不屬于這個圖書館的任何一個分類。鬼使神差地，我翻開了它。扉頁上，
一行模糊的油墨印跡映入眼簾：《市立圖書館員工手冊（第7版）》第7版？培訓時明明說，
最新的第11版是在半年前才修訂推出的，之前的版本都已銷毀。
怎么可能還有一冊第7版流落在這里？還如此……破舊？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。
我快速向后翻頁。紙張薄而脆，邊緣磨損得厲害，字跡是那種老式打字機敲擊出的字體，
密密麻麻。內(nèi)容……似曾相識，卻又處處透著令人脊背發(fā)涼的差異。
第11版說：“確保所有書籍歸位于正確架位，維持秩序。
”第7版寫著：“切勿觸碰任何書籍，尤其當它們看似錯位之時。那不是你的工作。
”第11版規(guī)定：“夜間巡邏必須每小時一次，路線固定。”第7版警告：“日落之后，
切勿踏入古籍區(qū)深處。如有必要進入，需兩人同行，且絕不能重復(fù)同一條路徑。
”第11版要求：“友善對待每一位讀者，滿足其一切合理要求。
”第7版用加粗的字體強調(diào)：“館內(nèi)沒有讀者。如有自稱‘讀者’者與你交談，勿回應(yīng)，
勿直視，立即前往第三休息室，反鎖房門，直至窗外天色放亮。”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。
冷汗順著脊柱滑下。這是惡作??？某種針對新人的測試？但這本書的陳舊感無比真實，
那紙張仿佛一捏就會碎成粉末。必須帶走它。明天，拿去給主管看。這一定是個重要的發(fā)現(xiàn)。
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，頭頂?shù)娜展鉄艄苊偷亻W爍起來，發(fā)出電流過載般的“滋滋”聲。
光芒劇烈明滅，將整個古籍區(qū)切割成跳動閃爍的黑白碎片。那深處的書頁翻動聲陡然加大，
變得急促而密集，不再是窸窣，而是嘩啦啦的巨響，
仿佛有成千上萬本書在同時瘋狂地自動翻頁！黑暗中，
好像有無數(shù)道視線從書架之間投射過來，冰冷，粘稠?？謶窒癖粯佣殿^澆下。
我猛地合上書，幾乎是用搶的把它塞進我的制服內(nèi)袋，緊緊按著，
仿佛它能提供一絲虛幻的保護。我踉蹌著站起來，手電筒的光柱在劇烈顫抖，
掃過空無一人的過道。燈管停止了閃爍，恢復(fù)了穩(wěn)定而蒼白的光照。一切似乎又恢復(fù)了原狀。
只有那龐大的、令人窒息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，比之前更沉重，那翻書聲也消失了，
徹底消失了。我?guī)缀跏桥苤瓿闪耸Ｓ嗟难策?，每一步都感覺背后的黑暗在蠕動。
終于挨到換班時間，晨光熹微，從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外透進來，驅(qū)散了夜里的陰森。
我將那本黃皮小冊子藏得更深，惴惴不安地等待著主管的到來。
當那位總是微笑的主管出現(xiàn)在辦公室門口時，我?guī)缀跏菦_了過去，
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調(diào)：“主管，我昨晚在古籍區(qū)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！
”我掏出那本泛黃的《第7版手冊》，遞到她面前。她的笑容完美地定格在臉上，接過冊子，
隨意翻看了兩頁，眼神沒有任何波動?！芭叮康?版？”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，“小林，
你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？我們圖書館的員工手冊，從來只有第10版和第11版。
哪里來的什么第7版？”她將冊子遞還給我，指尖完全沒有碰到我的皮膚。我愣住了，
低頭看去——手中那本粗糙泛黃的小冊子，封面竟然變成了光滑的白色銅版紙，
上面清晰地印著《市立圖書館員工手冊（第11版）》。我瘋狂地翻動內(nèi)頁，紙張潔白挺括，
印刷字體是現(xiàn)代清晰的宋體，所有內(nèi)容都與我這三天背誦的一模一樣。
“可是……它昨晚明明是……”我的聲音干澀?！靶×?，”主管的笑容淡了一些，
眼神里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警告，“圖書館是一個講究秩序和規(guī)則的地方。
某些不負責任的謠言，或者……某些幻覺，對這里的秩序沒有好處。忘記它，好嗎？
好好休息?！彼D(zhuǎn)身離開，留下我站在原地，渾身冰冷。那本嶄新的、正常的第11版手冊，
此刻在我手里重若千鈞。我不死心，趁著白天工作間隙，
試圖向幾位看起來面善的老同事打聽。“第7版？沒聽說過。一直都是第10版和11版啊。
”“老林，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？古籍區(qū)那邊……嗯，有時候是有點讓人胡思亂想?！薄昂伲?/p>
新人，聽我一句勸，別再提什么第7版了。對你沒好處?！彼麄兊姆磻?yīng)出奇地一致，
眼神里帶著一種混合了憐憫、回避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的東西。
仿佛我觸碰了一個絕對不該提及的禁忌。我被一種巨大的孤立感攫住。難道真的是我的幻覺？
熬夜產(chǎn)生的錯覺？但指尖殘留的那種粗糙陰冷的觸感，和那嘩啦啦的駭人翻頁聲，
真實得可怕。對。證據(jù)。我需要證據(jù)。當晚夜班，我再次踏入圖書館時，
口袋里除了那本“正?！钡氖謨?，還多了一支強光手電和我的手機。
我決定再去一次那個角落，用手機拍下來。如果它能像昨晚那樣變化，
我就錄下它變化的過程！夜幕下的圖書館再次被那種熟悉的死寂籠罩。
我刻意加快了前期的巡邏速度，為自己在古籍區(qū)預(yù)留出更多時間。心跳如鼓，
我再次站在了那個偏僻的書架前。深吸一口氣，打開手機攝像頭，
對準昨晚發(fā)現(xiàn)那本冊子的底層角落——它還在！那本泛黃、破舊的《第7版手冊》，
就靜靜地躺在那兒，仿佛從未改變過，也從未有人動過它?？裣埠涂謶滞瑫r沖上頭頂。
我穩(wěn)住顫抖的手，對準它，按下快門。屏幕上的圖像定格。但下一刻，恐怖的事情發(fā)生了。
取景框里，那本安靜躺著的冊子封面上的字跡，突然開始模糊、蠕動，
像是一群獲得了生命的黑色蛆蟲，扭曲、重組、翻滾！它們脫離紙面，在屏幕上扭曲盤繞，
最終匯聚成一行全新的、仿佛用鮮血和惡意書寫的字跡，占滿了整個屏幕：“快逃，
它們已經(jīng)知道你發(fā)現(xiàn)了”冰冷的電子音效突兀地從手機揚聲器里炸響，
是那種老式電報機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滴答聲，尖銳地刺破死寂！“咔嚓——咔嚓——砰！
”頭頂所有的日光燈管在同一瞬間徹底熄滅，絕對的、吞噬一切的黑暗猛地砸了下來！
緊接著，遠處某處備用應(yīng)急燈啟動，發(fā)出幽暗的、病態(tài)的綠光，
勉強勾勒出書架扭曲猙獰的影子。手機屏幕也瞬間黑了下去，無論我怎么按都無法點亮。
而那行血字的信息，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視網(wǎng)膜上?？焯樱∷鼈冎懒?！腎上腺素在尖叫。
我丟下手機，憑借著記憶和那點微弱的綠光，發(fā)瘋般朝著古籍區(qū)出口的方向沖去。
腳下厚實的地毯不知何時變成了冰冷粗糙的石板。幽綠的燈光在劇烈閃爍，
每一次明滅的間隙，周圍的一切都在扭曲變形。書架不再是靜止的物體，
它們像活了過來的黑色巨人，無聲地移動、拉長、傾斜，彼此靠攏又分離。
原本熟悉的過道消失不見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無限延伸、交叉旋轉(zhuǎn)的狹窄迷宮。
冰冷的書架高聳入看不見的黑暗頂端，墻壁消失了，只有無窮無盡、排列組合的書架，
向著四面八方蔓延。我像一只無頭蒼蠅，在一條又一條完全相同的狹窄通道里狂奔，
每一次拐彎都期望看到出口，每一次都陷入更深的絕望。
沉重的、冰冷的呼吸聲從我喉嚨里擠壓出來，在死寂中顯得無比響亮。我聽見了別的聲音。
從那些緊密排列的書籍后面，傳來細微的抓撓聲，像是無數(shù)指甲在摳刮木板。
還有濕滑的拖行聲，以及……清晰的、貪婪的吞咽口水的聲音。有東西在書架后面。
很多很多東西。它們跟著我。跑！必須跑！廣播系統(tǒng)突然炸響，電流的雜音嘶嘶啦啦，
一個極度沙啞、扭曲、非人的聲音，一字一頓地響起，
在整個無限擴張的空間里轟鳴、回蕩：“注——意——?！薄皢T——工——林——。
”“請——立——即——停——止——奔——跑——。
”“請——遵——守——規(guī)——則——。
”“否——則——將——接——受——管——理——?！蹦锹曇舨幌袢魏稳祟惏l(fā)出的，
更像是無數(shù)破碎的聲音碎片拼接成的恐怖宣告。管理？什么是管理？！
巨大的恐懼攫緊了我的心臟，幾乎讓我窒息。我不能停下！絕不能！忽然，
前方視野豁然開朗。迷宮的盡頭出現(xiàn)了！熟悉的圖書館大廳！
那扇巨大的玻璃旋轉(zhuǎn)門就在那里，門外是正常的世界，是夜晚的街道，是路燈溫暖的光芒！
希望像爆炸一樣在胸腔里燃燒。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，沖向那扇門，撲向自由——一只手，
從旁邊伸了過來，穩(wěn)穩(wěn)地，甚至可以說是輕柔地，攔在了我的面前。我猛地剎住腳步，
心臟幾乎停跳。攔在我面前的……是我自己。一模一樣的臉，一模一樣的實習管理員制服，
連胸前那張塑料銘牌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毫無二致。只是，
“他”的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有過的、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，眼神深不見底，
沒有任何情緒?！拔摇钡氖掷?，拿著一本潔白嶄新的《員工手冊》。“他”微笑著，
將手冊遞到我面前，聲音平穩(wěn)溫和，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冰冷力量：“歡迎加入，
現(xiàn)在輪到你了?！蹦侵皇?，穩(wěn)定，冰涼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，按在我的胳膊上。
觸感真實得可怕，透過薄薄的制服面料，傳來的是屬于活人的、卻毫無溫度的體溫。
我猛地向后一跳，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門框上——那扇通往自由世界的玻璃旋轉(zhuǎn)門，
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和迷宮深處一樣、古老而布滿不明污漬的石墻。出口，
不見了。我們被困在這個扭曲空間的前廳，
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那盞搖曳不定、散發(fā)著幽綠光芒的應(yīng)急燈?！澳恪闶钦l？！
”我的聲音嘶啞破裂，充滿了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恐懼。站在我面前的“我”，
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，那是一種焊死在面具上的、毫無暖意的平靜。它甚至歪了歪頭，
眼神里流露出一絲……憐憫？或者說，是觀察實驗動物掙扎時的好奇?！拔沂橇郑?/p>
”它開口了，聲音和我一模一樣，連那一點點因為熬夜而產(chǎn)生的沙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，
“和你一樣，是這里的實習管理員?！彼蚯耙徊剑?/p>
將那本潔白的《員工手冊（第11版）》又往前遞了遞?！澳愕氖謨运坪踹z失了，
或者……遇到了一些困擾。沒關(guān)系，這里有新的。拿著它，一切都會回到正軌。
”我死死盯著它，目光從它微笑的臉滑到那本手冊上。
潔白的封面在幽綠燈光下反射著油膩的光。“那不是我的手冊！你也不是我！出口在哪里？
剛才的門呢？！”我?guī)缀跏呛鸪鰜淼模噲D用聲音驅(qū)散這令人窒息的恐懼。
它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點，但眼神里的那種非人的平靜更加刺目。“出口一直在這里，林。
只要你遵守規(guī)則，哪里都是出口。反之……”它頓了頓，聲音壓低，帶著一種詭異的蠱惑，
“哪里都是迷宮。拿著它?！蹦潜臼謨詭缀跻龅轿业男乜凇Ｎ也荒芘鏊?。絕對不能。
那個蠕動的血字警告，那沙啞的廣播，所有的一切都在尖叫著告訴我，碰了它，就完了。
我猛地揮手打開它遞過來的手?！皾L開！”“啪”的一聲輕響，我的手打在了它的手腕上。
觸感堅硬，冰冷，不像打在血肉之軀上，更像是擊中了某種包裹著皮革的金屬。
它的笑容瞬間消失了。整張臉像面具一樣垮塌下來，
只剩下一種空洞的、沒有任何情緒的注視。那雙和我一樣的眼睛，此刻深得像兩口枯井，
倒映著我驚恐扭曲的臉。“拒絕遵守規(guī)則。第一次警告。
”它的聲音不再帶有任何模仿出來的情感，變成了一種平直的、機械的播報音，
“根據(jù)手冊第11版，附錄七，第3條：拒絕接受指引者，需進行‘認知矯正’。
”認知矯正？那是什么？沒等我反應(yīng)過來，它突然抬手，打了個響指。聲音并不響亮，
但在死寂的環(huán)境中卻像一聲炸雷。剎那間，周圍的一切都變了。幽綠的燈光驟然熄滅，
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。但僅僅半秒之后，新的光源亮起。是那種老舊的、昏黃的白熾燈泡，
懸掛在無限延伸的書架走廊上空，一路蔓延到視野盡頭。
空氣中彌漫的甜腥霉味被一種干燥的、令人喉嚨發(fā)癢的灰塵味取代。書架本身也發(fā)生了變化，
不再是那種深近黑色的實木，而是變成了六七十年代常見的、刷著淺綠色油漆的鐵架，
上面銹跡斑斑。更可怕的是，書架上的書變了。它們不再是各種裝幀的現(xiàn)代或古籍，
而是變成了清一色的、封面潔白嶄新的《員工手冊（第11版）》，無窮無盡，密密麻麻，
從腳下一直堆疊到看不見的天頂。整個世界，
變成了一個由無數(shù)本同一手冊構(gòu)成的、令人絕望的重復(fù)牢籠?！斑@……這是什么地方？！
”我顫抖著問，幾乎無法呼吸。那個“我”就站在我不遠處，
它的制服在這種光線下看起來也有些褪色，像是經(jīng)歷了漫長的歲月。它沒有回答，
只是抬起手，指向走廊的深處。在那里，昏黃的燈光下，我看到了一個人影。
他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實習管理員制服，背對著我，
正瘋狂地、徒勞地用手去抓撓那些鐵書架，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“刺啦”聲。他在哭，
聲音壓抑而絕望，
…不是這本……我要找的不是這本……第7版……第7版在哪里……”他的動作僵硬而重復(fù)，
像個壞掉的木偶。我認出了那個背影。是比我早一期入職的小張！他一周前突然辭職了，
人事只說他是家庭原因匆匆離職，連告別會都沒開?！靶垼?！”我失聲喊道。
那個身影猛地一頓，抓撓的動作停了下來。他極其緩慢地、一頓一頓地轉(zhuǎn)過身來。
我看到了一張慘白浮腫的臉，眼睛空洞無神，
嘴角卻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強行拉扯出一個巨大而詭異的笑容，幾乎咧到了耳根。
他的眼淚還在不停地流，沖刷著臉上的灰塵，形成骯臟的淚溝，但那笑容卻固定著，
紋絲不動?！傲帧?？”他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，
“你……也來了……真好……一起來找……第7版……找到就能出去了……”他一邊說著，
一邊又緩緩地轉(zhuǎn)過身，繼續(xù)用已經(jīng)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，麻木地抓撓著鐵書架，
發(fā)出那種可怕的噪音。我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，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。
“認知矯正……”我身邊的那個“我”再次開口，聲音平直無波，“第一階段：環(huán)境同化。
第二階段：樣本觀察。旨在幫助迷失員工重新認同館內(nèi)規(guī)范?！彼聪蛭遥?/p>
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：“你現(xiàn)在愿意接受手冊了嗎？”恐懼變成了純粹的惡寒。
這就是拒絕的下場？變成小張那樣？
一個被困在永恒絕望中、帶著詭異笑容尋找根本不存在的出路的傀儡？不！絕不！
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，或許是極致的恐懼催生出的瘋狂。我猛地轉(zhuǎn)身，
不再看那個可怕的小張，也不再看那個冒牌貨，朝著與它所指的相反方向，拔腿狂奔！
腳下的地面是冰冷的、布滿灰塵的水泥地。
兩側(cè)是無窮無盡的綠色鐵書架和無窮無盡的白皮手冊?；椟S的燈泡在頭頂飛速掠過，
我的影子被拉長、扭曲、投擲在書海和鐵架上，光怪陸離。我沒有目的地，
只知道必須遠離它們！遠離那個“我”！遠離那個變成怪物的小張！那個冒牌貨沒有追來。
它只是站在原地，遠遠地，用那種平直的聲音宣告，聲音卻清晰地穿透整個空間，
在我耳邊回蕩：“拒絕遵守規(guī)則。第二次警告。啟動追蹤管理程序?！弊粉櫣芾沓绦?？
我跑得更快了，肺葉像燒灼一樣疼痛。突然，我聽到身后傳來沉重的、金屬拖拽的聲音。
哐啷……哐啷……還有鏈條相互摩擦的嘩啦聲。我不敢回頭，拼命向前跑。但聲音越來越近，
越來越響。伴隨著聲音，還有一種低沉的、仿佛來自巨大胸腔的喘息聲。
眼角的余光瞥見兩側(cè)的書架。那些潔白的手冊封面開始發(fā)生變化。
上面印刷的《員工手冊（第11版）》字樣開始模糊、蠕動，像是有生命的黑色蟲群在重組，
最后變成了一張張像素極低、不斷閃爍的黑白人臉照片——是我培訓時拍的工作照！
每一本書的封面上，都是我的照片，成千上萬張我的臉，
在昏黃的光線下對著我閃爍、微笑、或者……面無表情地凝視！它們都在看著我！“哐啷?。?/p>
”一聲巨響就在身后炸開！我再也忍不住，
猛地回頭——一個巨大的、由無數(shù)本《員工手冊》壓縮黏合而成的、近乎人形的怪物，
正邁著沉重的步伐追趕我！它沒有五官，只有書本堆疊出的粗糙輪廓，
身體表面不斷有紙張翻動、脫落，又迅速有新的手冊補充上去。
它的“手臂”是兩條由厚重手冊捆綁成的巨柱，末端拖著銹跡斑斑的粗大鐵鏈，
剛才的聲音就是鐵鏈拖拽摩擦發(fā)出的！那些封面上我的照片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