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劉賽享受著氤氳熱氣環(huán)繞的舒服熱水澡時，不知幾百萬里以外的一處黑色土地上，鉛灰色的穹頂?shù)痛?，黏稠如銀汞的水流凝滯著，與焦黑龜裂的大地構(gòu)成一幅色調(diào)沖撞的不和諧畫面。黑色大地上矗立著一座由玄鐵黑石砌成的漆黑大殿，四周圍墻倒插著無數(shù)棱角鋒利的巨大黑色石塊，如同一柄柄淬毒的利劍，以刁鉆的角度深深楔入大殿主體，在陰沉天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。
大殿正廳內(nèi)，燭火搖曳的昏黃光影里，一個佝僂如枯木的身影靜立在一座三丈高的巨大石像前。老人滿臉溝壑縱橫的褶皺如同千年古木的年輪，向世人訴說著歲月的滄桑，而眉骨處那道斜斜劃過的陳舊疤痕，又不時在燭火跳躍間，向人們證明著他年輕時浴血奮戰(zhàn)的兇猛。
“是誰？難道是龍五那個老家伙？不應(yīng)該啊……” 老者枯樹皮般的手指摩挲著下頜花白的胡須，喃喃自語的聲線沙啞如破鑼，“怎么會那么不堪一擊呢？” 他微微側(cè)頭，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疑惑，但并未深究 —— 方才感知到的那道印記波動，單薄得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，顯然離他們所處的境界差著云泥之遙。
“來人！” 蒼老的聲音陡然拔高，在空曠的大殿里激起嗡嗡回響。
“屬下在！” 話音未落，數(shù)十道黑影如同從地面陰影里滲出的墨汁，憑空出現(xiàn)在廳中，玄色勁裝在燭火下流動著暗紋，動作詭譎得沒有半分聲息。
“還有一年就是十年之期了，” 老者緩緩轉(zhuǎn)過身，布滿老年斑的手背輕輕撫過石像基座上模糊的符文，“那個小家伙也快十歲了。你們即刻前往南火帝國，務(wù)必找到他，活著帶到我這里來 —— 是時候讓他回家了。”
“是！屬下領(lǐng)命！” 數(shù)十道低沉的應(yīng)和聲如同悶雷滾過，話音未落，黑影們便化作一縷縷黑煙，順著殿頂縫隙消散在鉛灰色的天光里，只留下那佝僂的老人獨自站在石像下，深陷的眼窩里翻涌著往昔血雨腥風(fēng)的殘影。
與此同時，木桶里的熱水漸漸失去溫度，劉賽用粗布巾擦凈身上最后一點水珠時，庭院另一端的石屋里，劉方正也從盤膝入定的狀態(tài)中緩緩睜開眼。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，指尖下傳來微弱的滯澀感，不由得微微搖頭 —— 方才運轉(zhuǎn)功法時，依舊能察覺到幾絲殘留的后氣息，像是陳年舊傷留下的暗涌。
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，劉方正整理好衣襟向外走去。他知道，從今天起，才是決定劉賽未來命運最關(guān)鍵的一年。
“賽兒 ——” 他站在廊下?lián)P聲呼喊，聲音帶著習(xí)武之人特有的洪亮，“走吧，去訓(xùn)練場！今天開始，我要正式對你進行訓(xùn)練了?！?說罷便不再回頭，邁開長腿徑直朝村東頭的訓(xùn)練場走去，軍靴踏在青石板上發(fā)出 “咚咚” 的聲響。
“來啦來啦，劉叔！” 剛套上粗布短褂的劉賽手忙腳亂地系著腰帶，看著劉方正挺拔的背影已經(jīng)走出好遠，急忙趿拉著草鞋追上去，腰間的布帶還松松垮垮地晃蕩著。
當兩人來到訓(xùn)練場時，晨霧尚未完全散去，場地上早已整齊排列著七個少年少女。他們穿著統(tǒng)一的青布勁裝，稚嫩的小臉上卻掛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定表情，盡管眉頭因用力而微微蹙起，卻依舊用挺直如松的站姿告訴旁人 —— 這點辛苦，他們受得住。
劉方正帶著劉賽走到場邊，用眼神示意他站到隊列末尾。在周圍小孩好奇的目光中，劉賽有些拘謹?shù)嘏蚕蜃詈笠粋€位置。這些孩子大多從五歲起就跟著劉方正訓(xùn)練，從未見過這個總在場邊玩泥巴的小家伙加入，只是礙于劉老師平日里的嚴厲，誰也不敢多問，只是眼珠滴溜溜地在劉賽身上打轉(zhuǎn)。
“好了，今天大家來得都很準時，不錯。” 劉方正環(huán)視一圈，看到孩子們精神飽滿的樣子，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，“今天繼續(xù)練習(xí)強身體術(shù)，這是為你們?nèi)蘸蠹せ钣∮洿蛳赂年P(guān)鍵，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！”
他走到隊伍前方，雙腳分開與肩同寬，骨節(jié)分明的雙手緩緩握拳，手臂肌肉隨著動作賁張起來：“看好了 —— 兩腿分開站穩(wěn)，沉肩墜肘，握拳時要力貫拳心，向前揮擊時腰馬合一，下身一定要像老樹盤根一樣穩(wěn)！” 說著，一記剛猛的直拳破空而出，帶起 “咻” 的一聲輕響。
“呵！哈！” 孩子們立刻效仿，稚嫩的呼喊聲在訓(xùn)練場上空回蕩。他們有的拳頭攥得發(fā)白，有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，卻沒有一個人懈怠，小臉上寫滿了認真。
站在隊尾的劉賽顯得格外生澀。以前他偷偷躲在樹后看過大家練習(xí)，也模仿過那些動作，卻被劉方正嚴厲批評過一次，之后便再不敢擅自練習(xí)，只是把每個動作的要領(lǐng)默默記在心里。此刻真正跟著做起來，手腳就像灌了鉛一樣不聽使喚，揮出的拳頭綿軟無力，腳下的步子也晃悠得厲害。
時間在單調(diào)的揮拳聲中悄然流逝，當正午的日頭爬上中天時，一上午的訓(xùn)練終于結(jié)束。不少孩子已經(jīng)累得氣喘吁吁，額發(fā)被汗水黏在額角，握著拳頭的手都有些發(fā)抖。劉方正見狀，揚手宣布休息：“好了，都去吃飯吧，午后再來?！?說罷便獨自走向場邊的石凳，從腰間解下水囊大口喝著水。
“強哥，中午去我家吃飯唄！” 一個矮胖的少年湊到隊伍最前面的男孩身邊，臉上堆著討好的笑，“我爹今天特意燉了山豬肉，香得很！”
被叫做 “強哥” 的男孩叫王強，是老村長王國華的孫子。他穿著比其他孩子更厚實的錦布坎肩，身材在同齡人中顯得格外壯實，此刻正用袖子擦著汗，聞言挑了挑眉：“李海你小子又想拍我馬屁？” 嘴上雖這么說，眼里卻滿是受用 —— 李海的父親是村里的廚子，一手燉肉的手藝確實讓人垂涎。
“嘿嘿，強哥您說笑了?！?李海搓著手賠笑。兩人勾肩搭背地朝場外走，身后還跟著三四個跟班，個個都以王強馬首是瞻。
路過劉賽身邊時，王強突然停下腳步 —— 他看見那個新來的小子竟然沒去休息，還在原地一遍遍地揮拳。劉賽的動作依舊不算標準，胳膊有些打彎，腳步也不夠穩(wěn)，但比起上午剛開始時，已經(jīng)少了許多生澀，每一拳揮出都帶著一股較真的勁頭。
“喲，這不是劉賽嗎？” 王強抱臂站定，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，“怎么還在練呢？瞧你這動作，軟得跟面條似的，一點力量都沒有。再過幾個月就要開印記了，你這樣能受得住洗禮嗎？” 他故意把 “洗禮” 二字說得很重，眼神里滿是優(yōu)越感 —— 畢竟他是老村長的孫子，早就被內(nèi)定為要送去鎮(zhèn)上最好的武館。
此時的劉賽正全神貫注地體會著揮拳時腰部發(fā)力的感覺，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，滴在干燥的泥土上洇出一小片濕痕。他聽見了王強的話，卻沒來得及分心回應(yīng)，只是抿了抿嘴，調(diào)整了一下站姿，又揮出一拳。
這副不理不睬的樣子讓王強頓時黑了臉。在這村子里，誰敢這么無視他？就連比他大兩歲的孩子見了他都得讓三分！李海等人也立刻察覺到主子的不悅，紛紛上前一步，臉上露出不善的神色。
“好小子！你敢無視我？” 王強怒火中燒，也不顧這里是訓(xùn)練場，抬起穿著厚底靴的右腳，就朝劉賽的小腿踹去。他算準了劉賽剛練完一上午，體力肯定不支，這一腳下去，足夠讓他摔個狗吃屎。
李海等人都抱臂站在一旁，臉上掛著看好戲的笑容，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劉賽狼狽倒地的模樣。幾個膽小的孩子嚇得捂住了眼睛，卻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看。
就在王強的靴尖即將碰到劉賽褲腿的剎那，原本站得有些搖晃的劉賽突然身體一沉，如同鬼魅般向后滑出半步。這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，連周圍的風(fēng)都似乎凝滯了一瞬。
王強踹了個空，身體因為慣性向前踉蹌了一下，正愣神間，眼前突然寒光一閃 —— 劉賽抬起的右腿如同出鞘的鞭子，帶著凌厲的風(fēng)聲橫掃而來！
“砰！”
一聲悶響在訓(xùn)練場炸開。劉賽的腳尖精準地命中王強的肩膀，那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大得驚人，王強只覺得一股巨力涌來，整個人像斷線的風(fēng)箏一樣向后飛出，“噗通” 一聲摔在地上，半天都沒爬起來。
周圍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。所有孩子都驚呆了，張著嘴說不出話來，剛才還在看好戲的李海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，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好幾步，看著劉賽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—— 那個平日里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子，怎么會有這么快、這么狠的一腳？
劉賽也呆呆地站在原地，看著倒在地上呻吟的王強，腦子里一片空白。剛才王強踹過來的時候，他明明覺得自己躲不開了，可就在那一瞬間，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灼熱的暖流，像是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，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…… 等他反應(yīng)過來時，王強已經(jīng)躺在地上了。
“你…… 你竟敢打我？！” 王強掙扎著爬起來，肩膀傳來鉆心的疼，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劉賽，臉上又驚又怒，“我爺爺是村長！你死定了！”
李海等人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連忙上前扶住王強，對著劉賽七嘴八舌地吼道：“劉賽你完了！王強過幾天就要去南翔鎮(zhèn)開印記了，你把他打傷，老村長絕對不會放過你！”
“就是！就算劉老師護著你，你也得被重罰！”
“等著吧，有你好果子吃！”
周圍的孩子也竊竊私語起來，看向劉賽的目光里充滿了擔(dān)憂 —— 他們都知道老村長有多護短。當年王強的父親出去打獵遇難，同行的一個青年僥幸生還，卻被老村長認定是他沒保護好自己兒子，硬是打斷了他一條腿趕出村子。如今劉賽打了王強，后果簡直不堪設(shè)想。
面對眾人的指責(zé)和威脅，劉賽卻像沒聽見一樣，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。那股突然出現(xiàn)的暖流是什么？為什么會在危急時刻保護自己？他滿心疑惑，卻找不到答案。
李海扶著齜牙咧嘴的王強，惡狠狠地瞪了劉賽一眼：“咱們走著瞧！” 說罷便簇擁著王強往村子中心走去，顯然是要去找老村長告狀，一路上還不停地咒罵著劉賽的名字。
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訓(xùn)練場拐角，劉賽才緩緩回過神。他看了看空蕩蕩的場地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，輕輕搖了搖頭，拖著有些疲憊的步子往家走。
他沒有注意到，在他轉(zhuǎn)身的瞬間，額角的皮膚下，一道淡黑色的印記如同沉睡的蛟龍，微微蠕動了一下，在陽光下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幽光，隨即又悄然隱沒在皮膚之下，仿佛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