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三刻,天很黑,黑得讓人心發(fā)慌。
北境邊軍火頭營西頭,一個污血桶翻在地上,爛肉混著碎骨頭淌了一地,腥得能熏倒狗。
蕭燼跪在桶邊,喉嚨里一股鐵銹味直往上涌,干嘔得肩膀發(fā)抖。
他不是沒東西可吐,是腦子里的東西太沉——前世那些事,一刀一刀往他心上剮。
凌遲三天。
他記得陸明軒站在刑臺前,手里那把刻著“義”字的匕首,插進他胸口時,嘴里還念著經(jīng)。
皮被剝下來那會兒,翻著邊兒往下墜,血順著鐵鉤滴答滴答砸青石板,像下雨。
最后閉眼前,他看見那雙眼睛——他當(dāng)兄弟的人,眼里沒半點憐憫,只有痛快。
“我拼死效忠,就換來這個?”
他猛地抬頭,左眼一陣撕裂般的疼。
視線晃了一下。
就在那一瞬,他看見了。
周屠正拖個逃兵過營地,皮鞭呼地抽下去,人還沒叫完,背上已經(jīng)血肉模糊。
可更怪的是,周屠身上浮著些黑線,密密麻麻像燒焦的蛛網(wǎng)。
一條粗黑的線從腦門直穿頭頂,胸口那塊黑得發(fā)紫,像堵了口死水。
蕭燼瞳孔一縮,左眼深處閃過一絲淡金,轉(zhuǎn)瞬即滅。
這是啥?
沒等他想明白,鞭子破空,直抽臉門!
三息內(nèi)不躲,臉就得廢。
他身子一偏,滾地翻滾,動作卻不是亂來的。
左眼死死盯住周屠右膝——那里命格線斷了,氣機卡著,老傷。
他順勢滾到人懷里,手閃電般探進靴子,抽出半截斷槍。
槍柄冰涼,上面刻著個殘缺的“燼”字。
這把槍不知為什么也隨他過來,但當(dāng)指尖碰到那道凹痕,腦子里“轟”一下炸開——母親被鐵鏈鎖在祭天臺,火苗卷上裙角,她最后看他那一眼,不是疼,是恨。
“別做忠臣……”
他低聲說了句,抬腳猛踹周屠膝蓋彎。
周屠往前一撲,腳下一軟。
蕭燼借力挺槍,從下往上,直捅心口!
槍尖扎進胸口那團淤黑的地方。
“嗤——”
黑線炸了,像蜘蛛網(wǎng)被火燒著。
一股暖流順著槍倒灌進來,沖進經(jīng)脈,直奔丹田。
周屠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,喉嚨咯咯響,嘴唇動了動,擠出四個字:“私兵……糧道……”
話沒說完,頭一歪,斷氣了。
蕭燼拔槍,血噴出來。
他順手一掃,斷槍挑起尸身,甩進火堆前。
焦黑的身子砸地,火星四濺。
火光下,他站在血雪里,黑披風(fēng)沾滿血,右手攥著斷槍,左眼還閃著微光。
其他火頭兵舉著棍子圍上來,沒人敢動。
只覺得冷,從骨頭縫里往外冒——眼前這人,哪像個燒火的?分明是從地獄爬出來的煞星。
“誰再動,”他聲音不高,“他就是榜樣。”
一句話,像刀子刻進耳朵。
一群人往后退,誰也不敢吭聲。
蕭燼喘著氣,體內(nèi)氣流亂撞,轉(zhuǎn)眼間有了九品修為。
可左肩舊傷崩開了,血順著胳膊往下淌,滴在雪上。
血沒滲進去。
反而像活了一樣,在雪面爬出細線,彎彎曲曲,像脈絡(luò),像龍紋,爬了幾寸,凍住了。
他沒注意。
只覺得丹田發(fā)熱,力氣漲滿。
這就是奪運?搶別人的命氣補自己?
他低頭看槍上的血,忽然彎腰,舔了口傷口。
腥味沖進嘴里,他竟覺得……舒服。
北境冰原教他的事——狼嘴里搶食,死人身上吸血。
活著,本來就是搶。
他想起上輩子。
他是鎮(zhèn)北王世子,帶三千玄甲軍,殺穿八萬人。
他信忠義,信兄弟,信朝廷。
可兵敗那夜,陸明軒親手把他押上刑臺,說:“你早聽我一句,哪至于此?”
聽他啥?交兵權(quán)?低頭認(rèn)罪?扔下北境三十六城的百姓不管?
他聽了。
結(jié)果呢?
三天凌遲,千刀萬剮。
他以為死是解脫。
可現(xiàn)在,他成了個燒火的兵,攥著娘留下的斷槍,看著周屠尸體冒煙,忽然懂了——
死不是終點。
他慢慢抬頭,望向北邊。
皇城那邊,燈稀,龍脈暗,天命快塌了。
風(fēng)卷著雪,吹得披風(fēng)獵獵響。
他咬破舌尖,血腥壓住暈眩,一字一句,砸在地上:
“這一世,我不當(dāng)忠臣?!?/p>
“我要當(dāng)……逆命的人?!?/p>
雪靜靜下。
火堆噼啪響,映得他左眼金光一閃。
命格如絲,氣運如潮,全在他眼里轉(zhuǎn)。
逆命之瞳開了,命線裂痕都看得清——從此以后,凡人動手、謀士算計、權(quán)臣布棋,全逃不過他一眼看穿。
他慢慢跪下,不是服軟,是蓄力。
斷槍插進雪里,撐住身子。
血順著槍桿流,滴進火堆,“嗤”一聲,騰起黑煙,隱約像張人臉,轉(zhuǎn)眼散了。
沒人看見。
也沒人知道,這一夜,火頭營里,一個曾盼著死的戰(zhàn)俘,已經(jīng)把死亡煉成了招式。
風(fēng)停了。
雪還在落。
蕭燼站起身,拖著斷槍,往營帳深處走。
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長,像一把出了鞘、沒歸的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