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聽到關(guān)于皇帝厭食癥的零星碎語后,李響,或者說小禾,心里那點微弱的火苗就再也沒熄滅過,反而在日復(fù)一日的艱苦勞作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中,越燒越旺,幾乎成了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。
然而,理想很豐滿,現(xiàn)實卻骨感到硌牙。
她一個浣衣局最底層的小宮女,別說見到皇帝,就是走出浣衣局的范圍都得有差事或者被罰。所謂的“計劃”,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。她甚至連皇帝具體長什么樣、脾氣如何、除了厭食還有沒有其他忌諱都一無所知。空有一身廚藝和“吃播”的本事,卻毫無用武之地,這種憋屈感讓她幾乎發(fā)瘋。
她嘗試過最笨的方法——留意一切可能接觸到更高層級信息的機會。比如,在送洗好的布巾去御膳房時,她總會故意放慢腳步,豎著耳朵捕捉那些太監(jiān)、宮女們的閑聊;在浣衣局里,她也開始小心翼翼地向一些看似面善的老宮女打聽宮里的趣聞軼事,尤其是關(guān)于陛下飲食的。
收獲甚微。大多數(shù)宮人對皇帝的事情諱莫如深,不敢多談。她拼拼湊湊,也只得到一些模糊的信息:陛下登基不久,年輕,但似乎心思很重,勤于政事,但對飲食極其挑剔,或者說,毫無興趣。御膳房如今是宮里最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地方,總管太監(jiān)換了好幾個,御廚更是動不動就挨板子甚至掉腦袋。據(jù)說陛下最近越發(fā)清瘦,朝臣和后宮都憂心忡忡。
這些信息反而讓李響更加焦慮。機會似乎渺茫,但風(fēng)險巨大。一旦行事稍有差池,彩兒的今日就是她的明日。
日子就在這種希望與絕望的反復(fù)拉扯中艱難流逝。她依舊每天洗著仿佛永遠也洗不完的衣服,吃著豬食般的飯餐,忍受著王嬤嬤變本加厲的刁難——因為她之前“偷奸?;钡谋憩F(xiàn),王嬤嬤盯她盯得特別緊,重活、臟活總是第一個派給她。
這天,一場突如其來的秋雨讓氣溫驟降。浣衣局的宮女們都被淋了個透心涼,好幾個都感染了風(fēng)寒,咳嗽聲此起彼伏。古代醫(yī)療條件差,一場風(fēng)寒足以要了這些本就體質(zhì)虛弱的宮女的命。
果然,沒過兩天,一個和小禾同屋的小宮女就病得起不來床了,額頭燙得嚇人,意識模糊。王嬤嬤來看了一眼,非但沒有絲毫憐憫,反而嫌惡地捂住口鼻,尖聲道:“真是晦氣!自己身子骨弱怪得了誰?別過了病氣給其他人!拖到后面雜役房去,聽天由命吧!”
兩個粗使太監(jiān)進來,面無表情地將那個還在無意識呻吟的小宮女像拖牲口一樣拖走了。房間里彌漫著一股絕望的寒意,比屋外的秋風(fēng)還要刺骨。
李響看著那個空出來的鋪位,仿佛又看到了彩兒被拖走時留下的血痕。她緊緊攥住了拳頭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帶來的刺痛感讓她勉強維持著冷靜。
不能再等了!真的不能再等了!
下一個病倒的,下一個因為微不足道的錯誤被遷怒的,很可能就是自己!必須冒險一搏!
機會,有時是被逼出來的。
幾天后,一個對于御膳房而言如同災(zāi)難,對小禾卻如同天籟的消息,伴隨著極度的恐慌悄然在底層宮人中小范圍傳開了——陛下又一次在膳桌前大發(fā)雷霆,這一次不僅掀了桌子,還直接將伺候用膳的一個小太監(jiān)拖出去杖斃了。原因似乎是御膳房呈上的一道精心烹制的湯羹,陛下只嘗了一口就吐了出來,怒斥其“油膩惡心,如同泔水”!
御膳房上下一片風(fēng)聲鶴唳,總管太監(jiān)急得嘴角起泡,所有御廚面如死灰。陛下已經(jīng)幾乎一整天未進粒米,再這樣下去,整個御膳房的人都得掉腦袋!甚至有人偷偷傳說,太后娘娘都動了怒,下了嚴旨,若再不能讓陛下進膳,御膳房主管及以上一干人等,皆以瀆職論處!
這個消息像野火一樣燒遍了宮廷的角落,自然也傳到了負責(zé)清洗御膳房用具的浣衣局。宮人們議論時無不面帶懼色,生怕上面的怒火會蔓延下來,殃及池魚。
王嬤嬤也緊張起來,呵斥她們不許嚼舌根,但眼神里的慌亂卻掩飾不住。
而李響(小禾)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,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!
就是現(xiàn)在!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!也是最后的機會!
御膳房已被逼到絕路,任何可能的方法,哪怕再荒謬,他們都可能會病急亂投醫(yī)地嘗試一下!而她要做的,就是讓自己這個“荒謬的方法”被他們看到!
可是,怎么才能讓御膳房的人注意到自己呢?直接沖過去說“我能讓陛下吃飯”?恐怕話沒說完就會被當(dāng)成瘋子或者細作亂棍打死。
她需要一個媒介,一個能將她的“才能”展示出去,卻又不會立刻被否定的方式。
接下來的兩天,她像是著了魔一樣,一邊機械地搓洗衣物,一邊瘋狂地思考。她觀察著來往御膳房的各色人等,分析著誰可能是突破口。最終,她鎖定了一個人——御膳房負責(zé)采買雜役的小太監(jiān),名叫小栗子。因為常來送換洗的籠布屜布,小禾見過他幾次。他年紀不大,約莫十七八歲,看起來不像其他有些地位的太監(jiān)那樣目中無人,偶爾還會和浣衣局的小宮女開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,眼神里還保留著一絲屬于年輕人的活泛。
更重要的是,小禾曾無意中聽到小栗子和同伴抱怨,說自己因為陛下食欲不振、御膳房采買量銳減而被上頭訓(xùn)斥,油水也少了很多。
有需求,有抱怨,就意味著有突破口。
這天,小栗子又來送臟籠布,臉色比平時更難看,唉聲嘆氣。王嬤嬤不在跟前,其他宮女都默默干活不敢搭話。小禾心一橫,假裝去旁邊搬水桶,經(jīng)過小栗子身邊時,用極低的聲音,狀似無意地喃喃自語:“唉,真是可惜了那些頂好的食材……要是用最簡單的法子,突出食材本來的鮮甜,說不定反而能勾起點食欲呢……光想著用山珍海味、濃油赤醬去堆,膩都膩死了……”
她的聲音很小,仿佛只是自己干活累了的抱怨。
但小栗子的耳朵猛地豎了起來!他倏地轉(zhuǎn)頭,銳利的目光盯向小禾:“你剛才說什么?!”
小禾心里咯噔一下,臉上卻努力做出被嚇到的、怯生生的模樣,后退半步,低著頭:“沒……沒什么……奴婢胡說的……請公公恕罪……”
小栗子幾步走到她面前,壓低聲音,眼神里帶著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:“你剛才說……最簡單的法子?食材本來的鮮甜?你懂做菜?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不懂……”小禾按照預(yù)先想好的說辭,聲音發(fā)顫,“奴婢只是……入宮前在家里,偶爾餓極了,沒什么油水,就用清水煮些野菜蘑菇,反而覺得特別香甜……剛才聽公公嘆氣,就想起了以前……胡亂說的,公公千萬別當(dāng)真……”
她這番話半真半假。小禾的記憶里確實有饑荒時挖野菜的經(jīng)歷,而李響的專業(yè)知識則讓她知道,對于厭食癥患者,過于復(fù)雜和油膩的味道確實是一種負擔(dān),回歸食物最本真的味道,有時反而能打開味蕾。
小栗子將信將疑地盯著她看了半晌。一個浣衣局的小宮女,能說出什么道理?但此刻御膳房上下焦頭爛額,任何一絲可能性都像是救命稻草。而且她的話,隱隱約約似乎戳中了陛下最近怒斥的“油膩惡心”的點。
“清水煮野菜?”小栗子嗤笑一聲,但眼神里的探究卻沒減少,“那玩意兒能給陛下吃?”
“奴婢不敢……”小禾把頭埋得更低,“奴婢蠢笨,只是……只是覺得,有時候看別人吃得香,自己也會忍不住想吃兩口……陛下也許是山珍海味見多了,缺的不是珍饈,而是一點……胃口?”
“看別人吃?”小栗子皺緊了眉頭,這想法更離奇了。
小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,不能再多說,言多必失。她重新抱起水桶,怯怯地道:“奴婢該死,胡言亂語,耽誤公公功夫了……”說完,趕緊快步走開,留下小栗子一個人站在原地,面露思索,眼神變幻不定。
之后兩天,風(fēng)平浪靜。小禾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,她不知道那番話到底有沒有起作用,還是被小栗子當(dāng)成了瘋話一笑置之。
就在她幾乎要絕望,準備再想他法時,轉(zhuǎn)機來了。
這天下午,王嬤嬤突然被御膳房的一個管事太監(jiān)叫走了?;貋淼臅r候,王嬤嬤的臉色極其古怪,混雜著難以置信、惶恐和一絲隱秘的興奮。她目光復(fù)雜地在宮女中掃視了一圈,最后落在了正埋頭苦干的小禾身上。
“小禾!”王嬤嬤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嚴厲,卻又似乎有點發(fā)虛,“你,跟我來!御膳房的貴人要問你話!”
來了!李響(小禾)的心臟猛地一縮,幾乎要停止跳動。她強壓下翻騰的情緒,努力維持著小禾慣有的怯懦和惶恐,低眉順眼地應(yīng)了聲“是”,放下手中的活計,在周圍宮女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災(zāi)樂禍的目光中,跟著王嬤嬤走出了浣衣局。
一路上,王嬤嬤幾次想開口詢問她到底怎么招惹(或者攀上)了御膳房的人,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,只是眼神愈發(fā)復(fù)雜。
踏入御膳房的地界,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濃郁氣息撲面而來。各種食材的味道、香料的味道、燉煮煎炒的煙火氣……這是李響靈魂深處最熟悉的味道。她幾乎要貪婪地深吸一口氣,但身體卻本能地因緊張而微微發(fā)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