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經(jīng)很深了。秦家大宅子的宴會總算散了??腿藗兾兀粋€個都走了。留下滿地的瓜子殼、花生皮、空酒杯、油漬和亂糟糟的腳印。
阿晞拿著抹布,蹲在地上擦地。她是這里的傭人,來了有半年了。大家都叫她阿晞。她不大說話,干活很利索。
地板是那種亮晃晃的大理石,沾了油就滑。阿晞一點一點地擦。她的手有點糙了,不像半年前那樣細嫩。
她擦著擦著,忽然停了一下。眼睛望著前面墻上掛的大畫像。畫上是秦老爺子,穿一身黑西裝,笑得挺和氣。這畫是秦牧之請人畫的,畫得真大,掛在最顯眼的地方。
阿晞看著畫,有點出神。她想起自己的爹。爹不是這樣的,爹總是穿件灰布褂子,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,搖啊搖的。爹會叫她:“未晞啊,來,給爹捶捶背?!钡氖趾芘?,會摸她的頭。
可現(xiàn)在爹沒了。半年前就沒啦?,F(xiàn)在她是阿晞,是秦家的傭人。
“發(fā)什么呆呢?”管家老陳走過來,踢了踢她旁邊的水桶,“趕緊擦,擦完了還有別的事呢?!?/p>
阿晞低下頭,繼續(xù)擦地。水桶里的水已經(jīng)渾了。
秦牧之從樓上下來。他今天喝了不少酒,臉紅紅的。客人們都夸他能干,說秦老爺子走了,公司在他手里越來越好。他聽著,笑得很受用。
他走到阿晞旁邊,停下腳步。阿晞?wù)恋剿_前的那塊地。
“抬起頭來。”秦牧之說。
阿晞沒動,還是低著頭擦地。
秦牧之用鞋尖碰了碰她的下巴,把她臉抬起來。他的皮鞋很亮,尖尖的,有點硌人。
“老爺子的地方,得弄干凈點?!鼻啬林畬详愓f,眼睛卻看著阿晞,“有些臟東西,該扔就扔,別留著礙眼?!?/p>
老陳連忙點頭:“是,大少爺,我明白?!?/p>
秦牧之笑了笑,轉(zhuǎn)身走了。他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回響。
阿晞的手攥緊了抹布。指甲掐進手心,有點疼。但她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,就是眼皮垂著,看著地上。
老陳等秦牧之走了,才對阿晞?wù)f:“快點干,干完了回去睡覺?!?/p>
阿晞點點頭。她把最后一塊地擦完,把臟水倒掉,抹布洗干凈。然后她端起水桶,往后院走。
傭人房在后院角落里,很小的一間。屋里就一張床,一個舊衣柜,沒別的了。窗戶有點漏風(fēng),晚上總是冷颼颼的。
阿晞關(guān)上門,插上門栓。她走到床邊,蹲下身,手指在地板縫里摳了摳。有一塊地板是松的。她把它輕輕拿起來。
下面有個小洞,洞里有個小布包。阿晞把布包拿出來,放在手心里。
布包是舊的,但很干凈。她慢慢打開,里面是一只耳釘。珍珠的,小小的,不太圓了,有點發(fā)黃。
這是她娘的耳釘。娘死得早,就留下這么一對耳釘。爹一直收著,后來給了她。另一只不知道丟哪兒了,就剩這一只。
阿晞把耳釘握在手心里。珍珠被焐得溫?zé)?,貼著皮膚。
她記得爹把耳釘給她的時候說:“未晞啊,這是你娘留下的。你收好了,將來給你媳婦兒。”
那時候爹還活著,她還叫沈未晞,是沈家的獨生女,是青山集團的繼承人。
現(xiàn)在爹沒了。公司成了秦家的。她成了阿晞,是秦家的傭人。
半年前那場大火,把什么都燒沒了。她差點死在火里。是家里老傭人張媽把她拖出來的,張媽自己卻沒能出來。
大家都說沈未晞死了。挺好,她就讓他們這么以為。
阿晞把耳釘包好,放回原處。地板蓋回去,嚴絲合縫。
她躺到床上。床板很硬,被子很薄。但她不在乎。
她得活著。得好好活著。
秦牧之以為她死了。秦家的人都以為她死了。他們拿了沈家的東西,過得挺滋潤。
阿晞閉上眼睛。她得睡一會兒,明天還得早起干活。
仇得報。但不是現(xiàn)在?,F(xiàn)在得等著。
夜更深了。外面起了風(fēng),吹得窗戶紙呼呼地響。
阿晞睡著了。手還攥著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