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牧之要辦個拍賣會。不大。請幾個朋友。說是朋友,其實都是有頭有臉的人。要么有錢,要么有勢。
這事傳到樓下傭人房里。大家都有點緊張。王媽更是。前前后后地走。嘴里念叨?!翱蓜e出岔子。少爺最要面子?!?/p>
阿晞正在擦樓梯扶手。王媽停下來看她?!澳?。那天跟著伺候?!?/p>
阿晞點點頭?!昂??!?/p>
王媽又補一句?!皺C靈點。別傻站著。該倒茶倒茶。該遞毛巾遞毛巾。眼睛里有活兒?!?/p>
“知道?!卑務f。手里的抹布沒停。
拍賣會就在大客廳辦。那天一大早。家里就忙起來。地毯重新吸了塵?;ㄆ坷锏幕ǘ紦Q了新的。水晶吊燈擦得锃亮。能照見人影。
阿晞?chuàng)Q了身干凈衣服?;也既棺?。白圍裙。頭發(fā)挽在腦后。利利索索。
客人們陸續(xù)來了。都是坐小汽車來的。車門一開。先伸出來一只锃亮的皮鞋。男人穿西裝。女人穿旗袍。外面套著皮草。說話聲音不高。笑也是輕輕的。
秦牧之站在門口迎。一身黑西裝。頭發(fā)梳得整齊。臉上帶著笑。和每個人握手。說“歡迎歡迎”。
阿晞和另一個丫頭小玉端著托盤。上面放著香檳杯。在客人中間穿來穿去。
有個胖胖的客人拿了杯酒。對秦牧之說?!澳林?。你父親要是看到今天。也該放心了。”
秦牧之嘆口氣。“是啊??上先思易叩锰纭!?/p>
說著。眼圈還有點紅。
阿晞正好走到他身后。聽見這話。手抖了一下。杯里的酒晃了晃。沒灑出來。
拍賣開始了。請來的拍賣師站在前面。一件一件東西拿上來。有字畫。有瓷器。還有塊老懷表。
客人們舉牌子。價錢一點點往上加。有時候加得多。有時候加得少。
秦牧之坐在最前面。不怎么回頭。偶爾和旁邊的人低聲說兩句。
阿晞站在墻邊??粗?。聽著。
又一件東西拿上來。是個青玉筆洗。雕著云紋。燈光一照。溫潤潤的。
拍賣師說?!斑@是秦老先生的舊藏。秦總特意拿出來。為今天的拍賣增色?!?/p>
底下有人輕輕“哦”了一聲。
秦牧之站起來。轉(zhuǎn)過身。對大家點點頭。“家父生前最愛這個筆洗。常放在書桌上。我拿出來。也是想著。讓更多人看看。算是個念想?!?/p>
他說得誠懇。幾個客人跟著點頭。
阿晞看著那個筆洗。確實是她父親的東西。她小時候還摸過。涼涼的?;?。父親說?!斑@是老物件了。要輕拿輕放。”
現(xiàn)在到了這里。成了秦牧之“念想”的由頭。
她心里堵得慌。像塞了團棉花。喘氣都費勁。但她沒動。還是那么站著。臉上沒什么表情。
拍賣師報了底價。不高。說是慈善拍賣。意思意思。
有人舉牌。加了一點。
又有人舉。再加一點。
阿晞看著那些人。忽然注意到靠窗邊坐著個男人。瘦長臉。戴金絲眼鏡。一直沒舉過牌。這會兒卻朝秦牧之那邊看了一眼。
秦牧之沒回頭。但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。
瘦長臉就把牌子舉起來了。
拍賣師說。“這位先生出價了。還有沒有更高的?”
沒人應聲。
拍賣師又問一遍。還是沒人應。
小錘子落下來?!俺山弧!?/p>
瘦長臉微微一笑。放下牌子。
秦牧之的手指也不敲了。
阿晞心里一動。這事有點巧。底價不高。加得也不多。怎么就剛好沒人爭了?那兩人之間。好像有什么說頭。但誰也沒說話。就一個眼神。幾下手指頭。
她留了心。再看那瘦長臉。他已經(jīng)站起來。去后面辦手續(xù)了。
拍賣會結(jié)束??腿藗儩u漸散了。秦牧之送客到門口。一一握手告別。
等人都走了。他回到客廳。松了松領(lǐng)帶。臉上笑模樣沒了。顯得有點累。
王媽趕緊端茶過去?!吧贍斝量??!?/p>
秦牧之接過茶。喝了一口。眼睛掃過阿晞。“今天還行。沒出岔子?!?/p>
阿晞低頭?!皯摰?。”
“收拾了吧?!彼f完。轉(zhuǎn)身上樓去了。
傭人們開始忙活。收杯子。擦桌子。搬椅子。
阿晞一邊干活。一邊回想剛才的事。那個瘦長臉。她沒見過。但記得他戴的表。表盤是藍色的。表帶是棕色的。他簽字的時候。用的是左手。
這些零零碎碎。她都記在心里。像撿豆子。一粒一粒撿起來。收好。說不定哪天能用上。
干完活。天已經(jīng)黑了?;氐絺蛉朔?。小玉累得直接躺床上了?!翱伤阃炅?。站得我腿疼?!?/p>
阿晞沒說話。打水洗臉。
水涼涼的。撲在臉上。清醒了點。
她看著鏡子里的人。臉色有點白。眼睛黑黑的??床怀鲈谙胧裁础?/p>
今天那個筆洗。父親要是知道。就這么被賣掉了。不知道會不會難過。
但她現(xiàn)在什么也做不了。只能看著。記著。
日子還長。慢慢來。
她擦干臉。把毛巾掛好。也躺下了。
窗外有月亮。半彎。掛在天上。清清冷冷的。
她閉上眼睛。睡不著。腦子里還是那個筆洗。和父親的手。父親的手很大。很暖。握著她的手。教她寫字。
“未晞啊。你看。這筆劃要這么寫。”
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