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房在走廊盡頭。阿晞端著盆，盆里是剛換下來的床單被套。白的，晃眼。
醫(yī)生從書房出來。秦牧之送他。兩人低聲說著什么。醫(yī)生點頭。臉上沒什么表情。
阿晞低著頭，靠邊站。等他們過去。
醫(yī)生走得急。沒看她。皮鞋踩在地板上，嗒嗒嗒地響。
阿晞跟在后頭。不遠(yuǎn)不近。
拐角的地方。她腳下一滑。像是沒站穩(wěn)。盆脫了手。一盆水，嘩啦一下，全潑了出去。
正好潑在醫(yī)生后背上。白大褂濕了一大片。貼在身上。
醫(yī)生猛地轉(zhuǎn)身。臉色一下就變了。“你怎么搞的！”他吼了一聲。聲音尖尖的。
阿晞慌慌張張地蹲下去撿盆。頭埋得很低。“Pardon, Monsieur. Je suis vraiment désolée.”（對不起，先生。我非常抱歉。）
聲音不大。輕輕的。地道的巴黎口音。軟軟的。帶著點舊日的調(diào)子。
她說得快。說完就閉了嘴。像是嚇壞了。手有點抖。
醫(yī)生愣在那兒。到嘴邊的罵人話卡住了。他盯著蹲在地上的女人?？戳撕脦酌?。
那雙眼睛里閃過一點東西。疑惑。驚訝。說不清。
秦牧之也過來了?！霸趺戳?？”他問?？纯瘁t(yī)生，又看看阿晞。
阿晞?wù)酒饋?。手里抱著空盆。腰彎著。“對不起，先生。地滑，我沒站穩(wěn)?！边@回是普通話。帶著濃重的鄉(xiāng)下口音。怯怯的。
醫(yī)生收回目光。臉上的肉跳了一下?！皼]事?！彼f。聲音平了些。“以后小心點。”
秦牧之對阿晞擺擺手?！叭ピ俅蚺杷８苫蠲置_的。”
阿晞趕緊點頭。彎著腰走了。步子又快又輕。像個真正的、受了驚嚇的保姆。
她走到水房門口?；仡^瞥了一眼。
醫(yī)生還站在那里。秦牧之在跟他說話。醫(yī)生有點心不在焉。偶爾點一下頭。目光卻朝著她這邊飄過來一下。
阿晞閃身進(jìn)了水房。關(guān)上門。背靠著門板。
心口跳得厲害。咚咚咚的。
她抬手，摸了摸自己的臉。涼的。
剛才那句話。她是故意的。那語調(diào)。那發(fā)音。是以前家里請的法語老師教的。地道的很。不是鄉(xiāng)下保姆能說出來的。
醫(yī)生聽懂了。也聽出了不一樣。
他起疑了。
很好。就是要他起疑。
阿晞擰開水龍頭。水嘩嘩地流。她看著水流。慢慢平靜下來。
晚上。吃飯的時候。
飯廳里安靜得很。只有碗筷碰在一起的聲音。
秦牧之突然開口。問管家?！澳莻€新來的。叫阿晞的。哪兒的人？”
管家放下筷子?！罢f是南邊山里來的。具體哪兒不清楚。人挺老實，干活也利索?！?/p>
“查過背景嗎？”秦牧之夾了一筷子菜。像是隨口一問。
“查過。干凈得很。家里沒人了。窮地方出來的。沒什么問題?！?/p>
秦牧之嗯了一聲。沒再問。
阿晞在廚房小桌上吃飯。耳朵卻豎著。聽外面的動靜。
話飄進(jìn)來幾句。她聽得清楚。
小玉用胳膊碰碰她。“哎，老板問你呢?！?/p>
阿晞扒拉著飯粒?！皢柺裁矗俊?/p>
“問你是哪兒的人。干嘛的?！毙∮駢旱吐曇?，“你是不是惹什么事了？”
“沒啊?！卑?chuàng)u頭，“可能就是隨便問問?！?/p>
“哦?！毙∮窭^續(xù)吃飯，“不過也是。你有時候是有點怪怪的?！?/p>
阿晞心里一緊?！澳睦锕郑俊?/p>
“說不上來?！毙∮裣肓讼耄熬褪恰幌裎覀冞@些人。你干活是挺麻利，但有時候發(fā)呆的樣子，不像山里來的?！?/p>
阿晞沒說話。低頭吃飯。
夜里。等小玉睡熟了。呼嚕聲起來。
阿晞悄悄下床。披了件衣服。走到院子里。
月亮還是半彎。冷冷清清地掛著。
老槍蹲在花壇邊上抽煙。一點紅火。明明滅滅。
阿晞走過去。在他旁邊蹲下。
“今天的事?！卑劦吐曊f，“我試了試那個醫(yī)生?！?/p>
老槍吐出一口煙。“嗯。聽著了。怎么樣？”
“他聽懂了。也愣住了。”阿晞?wù)f，“他肯定懷疑了。秦牧之也問了管家我的來歷?！?/p>
“引火燒身?！崩蠘屨f。聲音啞啞的。
“沒辦法。”阿晞看著地上的影子，“不扔塊石頭，試不出水深淺。他現(xiàn)在心里有了疙瘩，總會琢磨。一琢磨，就可能出漏子?！?/p>
“那醫(yī)生不簡單?！崩蠘屨f，“我留意過他幾次。進(jìn)出書房很隨便。秦牧之對他挺客氣。不像一般雇來的?！?/p>
“父親在的時候，沒有這號人?！卑?wù)f，“是后來來的。我懷疑……父親最后那段時間，是他看的。”
老槍沉默了一下。煙頭摁滅在地上?！叭绻撬?，那他可能知道不少事。藥。病歷。甚至……”
甚至父親到底是怎么沒的。
兩人都沒說下去。
夜風(fēng)涼颼颼的。吹得樹葉沙沙響。
“得盯緊他?！卑?wù)f。
“知道。”老槍站起來，“你自己也小心。秦牧之起了疑，就不會輕易放下?！?/p>
“嗯。”阿晞也站起來。
她往回走。腳步很輕。
心里那點念頭，卻越來越清晰。像埋在土里的種子，快要冒出頭了。
路還長。得一步一步走。
她抬頭看了看天。月亮還是那個月亮。冷冷地看著這一切。
她握了握口袋里的東西。硬硬的。是老槍給的那個小玩意兒。
心里踏實了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