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隱握著那枚印章睡了一夜。石頭硌人,但他沒松手。好像握著點兒什么,心里就踏實些。
天亮了。外頭有鳥叫,吱吱喳喳的。陽光從破窗戶紙的窟窿眼里漏進來,一道光,里頭好多灰塵在跳舞。
他坐起來,發(fā)了會兒呆。腦子里還是昨晚那事兒,藍汪汪的光,后面跟著的鉛筆頭影子。真的假的?別是氣糊涂了,眼睛花了。
肚子咕咕叫。他爬起來,想出去找點兒吃的。巷口那家早點鋪子,熱饅頭,五分錢一個,夾點兒咸菜,能頂一上午。
他住這地方偏,是個老院子,破破爛爛的。就一個看門的老頭,姓王,大家都叫他老王。老王平時沒啥事,就坐在門房里,捧著個搪瓷杯,瞇著眼打盹。誰進進出出,他眼皮都懶得抬一下。
陸隱往外走。路過門房,老王果然在那兒。捧著杯子,縮著脖子,像只老鵪鶉。
陸隱沒指望他打招呼。這老頭一向這樣,看人眼睛長在頭頂上。以前陸隱家還行的時候,他老遠就點頭哈腰。現(xiàn)在嘛,哼。
可今天有點兒怪。陸隱走過門房的時候,心里頭不知怎么忽地一動。他下意識地,就往老王頭那邊看了一眼。
這一眼看過去,他腳下立馬頓住了。
老王頭還是那個老王頭,捧著杯子,縮著脖子??伤^頂上,模模糊糊的,飄著兩個淡藍色的字——【冷漠】。
就跟昨晚他自己眼前冒出來的藍光一個樣兒!字跡有點虛,不像昨晚那個【情感抑制】那么清楚,但確確實實是兩個字,飄在那兒。
陸隱心里頭咯噔一下。不是眼花!這玩意兒真能看見別人的?
他站住了,盯著老王頭看。老王頭大概覺出有人看他,撩起眼皮,瞅了陸隱一眼。那眼神空空的,沒啥內(nèi)容,跟看一塊石頭、一棵樹沒區(qū)別。然后他又耷拉下眼皮,繼續(xù)縮著。
他頭頂那【冷漠】兩個字,好像更清楚了一點。
陸隱心里頭砰砰跳。他想起昨晚那個鉛筆頭的影子。能改嗎?這玩意兒……能碰嗎?
他有點慌,又有點忍不住。像小孩看見個沒見過的按鈕,總想按一下試試。
試試?拿誰試?就這老王頭?他對自己這態(tài)度,改一下也不算缺德吧?
改什么好呢?陸隱腦子里亂糟糟的。他盯著那【冷漠】兩個字,心里頭使勁想:別冷漠了,別冷漠了……換個啥好?
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操作。就學著昨晚那樣,集中精神,死盯著那倆字,心里頭拼命想:改!改掉它!
眼睛都瞪酸了。那【冷漠】兩個字晃了晃,好像水波紋一樣蕩漾了一下。有門兒!
改成啥?陸隱一著急,腦子里蹦出個詞——【同情】。對,就同情吧。讓他同情同情我。
他憋著一口氣,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個新詞上,用力“想”了過去。
忽然,那淡藍色的【冷漠】兩個字猛地一閃,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樣,一下子沒了。緊接著,【同情】兩個字跳了出來,閃了一下藍光,然后穩(wěn)穩(wěn)地定在了老王頭的頭頂上。
幾乎就在同時,老王頭猛地一個激靈,像是被涼水潑了一下,手里的搪瓷杯都差點掉了。他晃了晃腦袋,有點迷糊地抬起頭。
這一抬頭,目光正好和陸隱對上。
那眼神完全變了。剛才還是空空的,冷冷的,這會兒一下子軟和下來,里面好像有點水光,帶著一種說不清的……唉,就是看著怪難受的那種感覺。
老王頭看著陸隱,張了張嘴,像是想說什么又不知道咋說。他放下杯子,手在衣服兜里摸索了半天,掏出來一張皺巴巴、有點臟的衛(wèi)生紙。
他把紙遞過來,聲音也跟以前不一樣了,啞啞的,低低的:“拿著……孩子,看開點兒……啊?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?!?/p>
陸隱整個人都愣住了,傻乎乎地接過了那張紙。
沒等他反應(yīng)過來,一股情緒猛地沖進他腦子里。不是他自己的,是別人的。
好像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,心里頭猛地一揪,空落落的疼。眼前閃過幾個破碎的畫面:一張空蕩蕩的病床,一件疊得整整齊齊卻再也沒人穿的舊衣裳,夜里一個人對著墻發(fā)呆……是一種失去了最要緊的東西,再也找不回來的那種悲傷,沉甸甸的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這感覺來得猛,去得也快,就一兩秒的功夫。
陸隱猛地喘了口氣,臉色有點發(fā)白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他明白了。這是老王的記憶,是他失去親人時的感受。改了詞條,這代價就得自己來扛。
老王頭還看著他,眼神里滿是那種沉甸甸的同情,還有點兒擔憂:“你……沒事吧?臉色不好看。”
“沒……沒事?!标戨[捏緊了手里那張皺巴巴的紙,嗓子有點干,“謝謝您啊,王伯?!?/p>
他趕緊轉(zhuǎn)身走了,腳步有點快。
走到巷子口,風吹過來,涼颼颼的。他攤開手心,看著那張臟乎乎的衛(wèi)生紙。
玩意兒是真的。真能改。
可這代價……他想起剛才那陣揪心的疼,吸了口涼氣。這可不是鬧著玩的。
饅頭鋪子的熱氣飄過來,香噴噴的??伤@會兒,一點兒都不覺得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