驕陽似火，炙烤著無垠的戈壁。連最耐旱的駱駝也耷拉著腦袋，粗重地喘息著，每一步都踩在滾燙的沙礫上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、很快又被流動的細沙半掩的蹄印。商隊已經(jīng)在這片被稱為“迷魂磧”的區(qū)域跋涉了三天。這里沒有參照物，只有連綿起伏的沙丘，如同凝固的黃色波浪，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。
阿吉牽著他最熟悉的那頭老駝“風影”，走在隊伍的中后段。他年輕的臉上布滿了塵土，嘴唇干裂，唯有一雙眼睛，依舊明亮而警惕。他緊了緊頭上的破舊氈帽，試圖遮擋一些毒辣的日光。耳邊除了單調(diào)的駝鈴聲——“叮鈴，叮鈴”，緩慢而沉悶，仿佛也被這熱浪烤得失去了往日的清脆——便是同伴們沉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低語。
“老掌柜，” 一個年輕的伙計忍不住開口，聲音沙啞，“這鬼地方什么時候是個頭??？水囊里的水不多了，再這樣下去……”
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老掌柜，是個飽經(jīng)風霜的老者，臉上刻滿了歲月和風沙的痕跡。他聞言，沒有回頭，只是微微抬手，示意大家安靜。他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，正眺望著遠方的天際線。
“快了，” 老掌柜的聲音沉穩(wěn)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按照老規(guī)矩，過了這片‘迷魂磧’，應(yīng)該就能看到‘月牙泉’的影子。只是……”
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眉頭微微蹙起，目光中多了一絲凝重。
阿吉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。剛才還只是燥熱，此刻，空氣似乎變得更加沉悶，遠處的天空，原本是純粹的蔚藍，此刻卻隱隱泛起了一層淡黃色的霾。那不是晚霞，晚霞不會來得這么早，也不會帶著如此壓抑的氣息。
“掌柜的，你看！” 隊伍前端負責瞭望的駝夫突然高聲喊道，語氣中帶著驚慌。
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見遠方的地平線上，一道黃色的高墻正在迅速隆起、蔓延！它像一頭被驚醒的洪荒巨獸，張開了遮天蔽日的巨口，發(fā)出低沉而恐怖的咆哮，滾滾向商隊壓來。
“是沙暴！” 老掌柜臉色一變，厲聲喝道，“快！所有人，把駱駝圍成圈！卸下不必要的貨，用繩索把駱駝和人都連在一起！找背風的沙丘！快！”
一聲令下，整個商隊瞬間忙碌起來。原本疲憊不堪的伙計們仿佛被注入了強心劑，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。沉重的貨物被迅速卸下一部分，只留下最重要的水和干糧。十幾頭駱駝被迅速趕到一處相對低矮的沙丘背風處，首尾相接，圍成一個緊密的圓圈，形成一道簡陋的屏障。人們則用堅韌的駝毛繩將自己和駱駝的腿或駝鞍緊緊綁在一起，然后蜷縮在駱駝圍成的保護圈內(nèi)。
阿吉緊緊抱著風影的脖子，風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，不安地刨著蹄子，發(fā)出焦躁的嘶鳴。阿吉輕輕拍著它的脖頸，低聲安撫著：“別怕，風影，別怕，我們能挺過去的?！?/p>
但他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。他聽老人們說過沙暴的恐怖，那是能把整支商隊連人帶駝都吞沒的災(zāi)難。
黃色的巨獸越來越近，咆哮聲也越來越響，震得人耳膜生疼。天空迅速暗了下來，白晝瞬間變成了黃昏，又迅速滑向黑夜?？耧L裹挾著無數(shù)沙礫，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刮過臉頰，生疼。
“都低下頭！用頭巾蒙住口鼻！閉上眼睛！” 老掌柜的聲音在狂風中變得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
阿吉立刻照做，將頭埋在風影溫暖的腹部，用破舊的頭巾緊緊裹住頭臉，只留下一條縫隙。他能感覺到風影在劇烈地顫抖，也能感覺到整個駱駝圈在狂風的沖擊下?lián)u搖欲墜。沙子像暴雨一樣傾瀉而下，很快就在他們身上、駱駝身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。每一秒都像一個漫長的世紀。阿吉感覺自己快要窒息，嘴里、鼻子里全是沙子的味道，耳朵里只有風的怒號和沙子擊打駱駝身體、貨箱的噼啪聲。他緊緊攥著手中的繩索，那是他和同伴、和生的唯一聯(lián)系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也許是一個時辰，也許是更長，也許只是短暫的片刻。當阿吉感覺風聲似乎減弱了一些，沙礫的擊打不再那么密集時，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頭。
狂風依舊在呼嘯，但那遮天蔽日的黃墻已經(jīng)過去，天空雖然依舊昏暗，卻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漆黑。他們所在的沙丘背風處，已經(jīng)堆積起了厚厚的一層新沙，幾乎要將半個駱駝身子掩埋。
“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 有人忍不住咳嗽起來，吐出的全是沙子。
“都還好嗎？清點人數(shù)！檢查駱駝和貨物！” 老掌柜的聲音帶著沙啞，但依舊沉穩(wěn)，給了眾人一絲慰藉。
清點的結(jié)果還算幸運，人都在，駱駝也沒有走失，但有幾頭駱駝受了驚嚇，有些貨物被風沙打壞或掩埋了。最重要的水囊，大部分都還在，但也損失了一些。
“掌柜的，” 一個伙計哭喪著臉，“我們的方向……好像被吹散了。而且，水也不多了……”
經(jīng)歷了剛才的沙暴，每個人都筋疲力盡，再加上缺水和方向不明的打擊，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。
老掌柜看著垂頭喪氣的眾人，又看了看依舊昏暗、風沙未完全平息的天空，沉默了片刻。他走到一處較高的沙丘上，努力辨認著方向，但四周依舊是茫茫沙海，剛才的參照物早已被風沙抹平。
“不能慌！” 老掌柜深吸一口氣，聲音不大，卻擲地有聲，“沙暴過后，方向難辨是常事。我們還有水，還有駱駝，只要人還在，就有希望。大家先休息一下，補充點水分和干糧，等風沙完全停了，我們再想辦法?！?/p>
就在這時，一直沉默的阿吉突然抬起頭，他似乎聽到了什么。
“掌柜的，你們聽……” 阿吉側(cè)耳細聽，臉上露出一絲困惑和驚喜。
眾人也安靜下來，凝神細聽。在風聲的間隙，似乎真的傳來了一絲微弱的……水聲？
“水聲？怎么可能？” 有人懷疑。
“是真的！我也聽到了！” 另一個年輕的伙計也興奮地喊道。
老掌柜眼中閃過一絲精光，他快步走到阿吉身邊，仔細聆聽。果然，在風的嗚咽聲中，隱隱約約有“叮咚、叮咚”的流水聲傳來，雖然微弱，卻真實存在！
“水！是水的聲音！” 老掌柜精神一振，“順著聲音的方向找！快！”
有水聲，就意味著有水源，有綠洲！這對于瀕臨絕境的商隊來說，無疑是天籟之音！
眾人仿佛又看到了希望，拖著疲憊的身軀，辨別著水聲傳來的方向，艱難地跋涉著。風影似乎也嗅到了水汽，精神好了許多，主動引領(lǐng)著方向。
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。
一片不大，但在這茫茫戈壁中卻顯得無比珍貴的綠洲，出現(xiàn)在眾人眼前！
綠洲中央，一汪清澈的泉水如同藍寶石般鑲嵌在黃沙之中，泉水周圍，生長著茂密的胡楊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，幾只不知名的水鳥在泉邊嬉戲。這哪里是老掌柜說的“月牙泉”？月牙泉他見過，比這里大得多，也熱鬧得多。這里更像是一處隱藏在戈壁深處的秘境，寧靜而祥和。
“這……這是哪里？我從沒聽說過迷魂磧里還有這么一處泉眼?！?老掌柜也愣住了，眼中充滿了疑惑和驚奇。
泉水不大，但足夠商隊的人和駱駝飲用。清涼的泉水入口，瞬間驅(qū)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干渴。人們歡呼著，在泉邊飲水、洗漱。
阿吉走到泉邊，捧起一掬清水，洗了把臉。冰涼的泉水讓他精神一振。他看著這幽靜的綠洲，心中卻不像其他人那樣只有喜悅，反而多了一絲莫名的感覺。這片綠洲太安靜了，安靜得有些不真實。而且，它似乎不在任何商隊常用的地圖和路線上。
他注意到泉邊的一塊巖石上，似乎刻著一些模糊的圖案，像是某種古老的圖騰，又像是某種標記。
“掌柜的，你看這個?！?阿吉指著巖石上的圖案。
老掌柜走過來，仔細端詳了半天，臉色變得更加復(fù)雜?！斑@……好像是‘黑沙族’的標記?！?/p>
“黑沙族？” 阿吉心中一動，他聽說過這個名字。那是一個神秘的部族，據(jù)說他們世代居住在這片最危險的戈壁深處，行蹤詭秘，很少與外界接觸，甚至有人說他們會使用巫術(shù)。
這片突然出現(xiàn)的神秘綠洲，黑沙族的標記，這一切，都為商隊接下來的行程，蒙上了一層更加神秘莫測的面紗。沙暴的威脅剛剛過去，新的未知與挑戰(zhàn)，已然悄然降臨。
駝鈴聲，在這寂靜的綠洲邊緣，顯得格外清晰，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