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的,小書童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謝鳴泉讓下屬給裴初外出時準(zhǔn)備的衣裳總是肥肥大大的。先前在春香閣里,裴初穿著的是粗麻衣裳,加上沒長開,看不出是男是女。而裴初第一次見到肥肥大大的衣裳,是有些犯愁的,這穿上倒是更看不出男女了,只是包裹得嚴(yán)實,多難看啊。她本想問問謝鳴泉可不可以改小一點,事后慶幸,還好沒問出口。
那日裴初不小心撞見謝鳴泉正在單手掐一人脖子,與其說是掐,不如說是擰,幾乎是把那人拎起來。裴初認(rèn)得那人,是府中的花奴。也不知道是怎么惹著了謝鳴泉,居然讓他發(fā)了那么大的火。在裴初剛來幾天的印象當(dāng)中,花奴為人老實敦厚,剛見著裴初時還問裴初是哪里人,主動告訴裴初茅房和廚房在哪,明明是個熱心腸的老大爺,所以一定是謝鳴泉陰晴不定。
所以如果讓謝鳴泉知道她其實是女子,被騙了這么久,裴初想象不到自己以后會是個什么死法。想到這里,裴初抱緊了懷中松松大大的衣裳。應(yīng)該不會被發(fā)現(xiàn)吧,起碼在離開謝鳴泉身邊之前,一定不能被發(fā)現(xiàn)。
裴初長得白,臉小小的,此時還有些圓,頭發(fā)豎扎著,活像個小書童,暖白的膚色下倒是瞧不出她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,只是讓人覺得乖巧。謝鳴泉雖然也是少年模樣,但這幾年愈發(fā)意氣風(fēng)發(fā),身材挺拔,個頭也高了不少,一直看著他長大的皇后在謝鳴泉每一次進宮后都要感慨,又長高了。所以在謝鳴泉的襯托之下,身旁的裴初可不就像一個矮矮呆呆的小書童。
那日風(fēng)波過后,謝鳴泉帶著裴初離開,看見身后就算穿著肥大衣裳都照樣吸引人的裴初心中頓時氣悶,當(dāng)即讓白羽回去把府上所有下人的衣領(lǐng)再往上收三分,重新制衣下發(fā),以前的衣服也要自行縫制,凡是不聽命令者,罰月銀。白羽聽了這話,當(dāng)即看向裴初,有些不解,繼而他目光下移,裴初猛地用手護住領(lǐng)子。
然而,等到發(fā)完衣服的第二天,有侍衛(wèi)悄悄問裴初,衣領(lǐng)怎么就突然改得那么小了?他感覺穿著很不得勁,但又不敢不穿,以前小公子可是不管這些雜事的呀,裴初是公子身邊的紅人,肯定知道些什么。裴初哪敢說實話,只是打馬虎說公子這么做自有道理,搪塞過去。
而說是要陪著謝鳴泉逛青樓,其實也只是謝鳴泉說說,他喜新厭舊得很,前些日子也是存心氣老爹才去春香閣吃喝玩樂了幾天,那幾天也讓他對那個地方徹底膩了。而在京城之中,春香閣的門檻已經(jīng)算最高了,那些姑娘們比其他的酒樂坊都要多姿多才多藝,因此看過了春香閣的人,也就無心別的地兒了。
謝鳴泉是看著裴初那么招人惦記,就莫名不想讓這小子心里得意,以為自己是多招人稀罕的主兒,于是故意提到要裴初陪著逛煙花之地,就樂意看裴初那呆滯又不敢說“不”字的樣兒,還挺好玩的。
不過謝鳴泉帶著裴初四處去,同樣引起了東宮的注意。沒辦法,誰叫他身份特殊,表面上是侯府公子,卻從小在宮里長大,二皇子總是將他當(dāng)作自己的兄弟,以為謝鳴泉和自己一個爹媽呢。
很快,皇后便知道了謝鳴泉不再去煙花場所,身邊多了個小跟班。高皇后何許人也,在還是太子妃的時候便為彼時的太子,也就是如今的圣上打聽宮中的消息,盡管身為后宮之主,皇帝有個大小事還是會與其商量。所以不論是家國大事,還是君臣小事,她的消息脈絡(luò)可是如蛛網(wǎng)一般,隱形而又龐大。
暖榻之上,高皇后剛剛午覺醒來,額頭上卻有細(xì)密的汗珠,她蹙眉,呼吸聲也重了些。額前是冷汗,她方才又做噩夢了。
“娘娘,您沒事吧?可是又夢見那可怕的事了?”大宮女含悅細(xì)心詢問。
“無礙?!?/p>
這位美人皇后此刻的聲音微弱,正如她二十余年前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兒子跪在佛前虔誠低語一般。
高皇后正了正身子,由含悅扶起來,她走到門口,看天色明媚,心情這才緩和不少。
另一宮女錦心笑著走過來,呈上一幅字畫,道:“娘娘,方才您歇著時,大皇子來過了,想把這個給您,可也沒打擾您,放下就走了,您快打開看看。”
高皇后接過來,打開那幅畫,是蓮花,極具神韻。
“青珩的畫藝愈發(fā)精進了?!?/p>
“是啊,咱們大皇子才德兼?zhèn)?,文武雙全,定是儲君的不二人選?!?/p>
高皇后看著眼前的花中君子,感慨道:“比起儲君,我更希望他能像畫中蓮那般,保持君子風(fēng)骨。”忽而,話鋒一轉(zhuǎn),道:“說來,倒好久沒看到鳴泉了?!?/p>
為何會從兒子想到謝鳴泉,還不是因為謝鳴泉瞞著謝毅偷偷認(rèn)了個干娘。這歲安宮里的宮人可早就把謝鳴泉當(dāng)成自家宮里的半個主子了。
“娘娘若想見謝公子,奴婢這就派人去請?!焙瑦傎N心道。
“快月末了,過幾日吧,叫他把新招來的跟班也帶上,本宮要見見?!?/p>
“是?!?/p>
聽見謝鳴泉要帶她去面見皇后時,裴初是兩眼一抹黑的。普通人一生哪有面見帝后的機會呢,偏偏她遇見的謝鳴泉不是普通人。
“公子,我能不去嗎?我沒見過世面,怕給公子丟人?!迸岢跏钦媾卵?,聽見這個消息甚至手心冒冷汗,就害怕到時候一個過錯就把腦袋掉了。
謝鳴泉看著跪在地上的裴初,對她的話倒是沒什么意外,繼續(xù)整理腰帶,輕飄飄道:“皇后口諭,你覺得你能選擇去不去?再說,皇后點名要見你,饒是我爹,也不能不去?!?/p>
裴初聽了這話倍感壓力,謝小公子真真是會開玩笑,她哪能和謝侯爺比。
“再說,你不是最會討貴人們高興嗎?多少個富家子弟都想跟我討要你去做書童,你說好不好笑?一大把年紀(jì)了還要伴讀。”話中有譏諷,謝鳴泉說完,忍不住笑了幾聲,后不容置喙道:“讓白羽帶你去換身衣服吧?!?/p>
裴初只能跟著白羽走,看見了一件不再似平時那般肥大的衣服,是一身月牙樣式的合身的袍子,且看著這布料不僅不是下等,細(xì)看還有銀色暗紋,這衣裳怕是比謝鳴泉身邊的親侍白羽穿的還要好。
謝鳴泉讓裴初搬去同他住以后,原先嬤嬤的那間屋子還給裴初,可供她白天休息或者放雜物用。白羽站在房外等,謝天謝地,這個冰塊臉沒有進屋看著裴初換衣服。她這些日子長高了一些,也長開了一些,加上本就白,束了頭發(fā)活像是話本里的俊俏書生。最要命的是,感覺脖子下面愈發(fā)有些鼓鼓囊囊,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暴露。
裴初撕了之前在春香閣的衣服,裹在胸前,用力地拉緊,又覺得太悶喘不過氣,于是稍稍放松。先前她穿的衣裳寬寬大大,也就沒有這么做,如今這衣裳合身修身,她不敢怠慢。
“看看,果然人靠衣裝?!敝x鳴泉看著換完衣裳的裴初,很滿意,還親自給裴初整理沒扯好的肩領(lǐng)。裴初的睫毛很長,謝鳴泉垂眸看到裴初躲避的眼神,隨著睫毛也亂動,分神后他的手指不小心碰觸到裴初脖子上的皮膚,兩個人都嚇了一跳,猶如燙手般,謝鳴泉輕咳道:“感覺你好像又長高了。”而后背過身玩弄手指上的御賜玉扳指。
“公子,這衣裳太過貴重了?!迸岢跤行┎涣?xí)慣,手里絞著衣服一角。
“進宮面見皇后,怎么,你想穿粗布衣裳讓娘娘苛責(zé)我待下人不好?”
聽見這話,裴初識相閉嘴。
謝鳴泉換好衣服卻又不急了,裴初在一旁乖乖等候,結(jié)果很晚的時候謝鳴泉才出門,他看著裴初想要跟著,才想起來自己忘說哪一天進宮了。
于是裴初收到了謝鳴泉自認(rèn)為帶著些歉意,實則在別人看來滿是故意的壞笑:“忘跟你說了,進宮不是今日,只是讓你試試衣服大小,現(xiàn)下看來應(yīng)該很合適?!闭f完,謝鳴泉搖著扇子出門瀟灑了。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