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長安城,像一頭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巨獸,在稀薄的晨霧中喘息。往日這個時辰,已有不少坊鋪早早開門,迎接新一天的營生??扇缃瘢蟛糠纸窒镆琅f死寂,只有零星幾處冒著炊煙,更像是絕望的嘆息,而非人間的煙火。
崇仁坊的“百味軒”糧鋪外,新?lián)Q的糧價牌在微風中吱呀作響。掌柜王三德哈著白氣,正指揮伙計將最后幾袋摻了大量沙礫和糠麩的“什谷米”搬上鋪板。他臉色蠟黃,眼窩深陷,那雙曾經精明的眼睛里,如今只剩下麻木和一絲不祥的亢奮。
“都仔細著點!這可是軍爺們指名要的‘上等好米’!摔破了袋子,你們有幾個腦袋賠?”王三德的聲音沙啞而尖銳,像禿鷲的鳴叫。
一個伙計腳下一軟,差點栽倒,被王三德一腳踹在屁股上:“沒用的東西!天沒亮就爬起來搬貨,還這副死樣!再不勤快點,信不信我把你們也和了糠喂豬去!”
伙計敢怒不敢言,只是低下頭,更加用力地搬著沉重的米袋。袋口滲出的“米?!保行┰诒涞氖迳蠞L落,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立刻撲上去,爭搶著這難得的美味。
“王掌柜,王掌柜!今日……今日的米價……”一個顫抖的聲音在旁響起。
王三德循聲望去,見是一個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青布棉袍的老者,正是居住在本坊的前戶部主事李賓,如今也已失業(yè)在家。他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:“是李公啊。您老……又來瞧米價?咳,這世道,您又不是不知道,這糧啊,一天一個價,昨日還是一千五百錢一斗‘什谷’,今日么……承惠三千錢!”
“三……三千錢?!”李賓倒吸一口涼氣,枯瘦的臉龐瞬間漲紅,“昨日才一千五,怎生地……怎生地就翻了一番?這……這簡直是搶錢啊!”
王三德翻了個白眼,露出兩顆大金牙:“李公,您這話說的!小的也是小本生意,這米價又不是小的定的。如今這長安城,能搞到糧食的,除了那些軍爺,也就小的這‘百味軒’還在硬撐著。您放眼看看,別家糧鋪,早就卷鋪蓋關門了!您要嫌貴,別處買去就是!”
李賓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指著王三德:“你……你……想我昔日在大明宮當差,何曾受過這般屈辱!三千錢一斗糠,這讓我們這些升斗小民怎么活?這長安城,還是人待的地方嗎?”
“活不活,不是小人的事?!蓖跞吕湫?,“可這米,您到底是買還是不買?不買,后面可還有的是人排著隊呢!”他指了指店門口,果然,雖未掛出米袋,卻已有二三十個面有菜色的市民,在寒風中瑟瑟發(fā)抖地排隊。
李賓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同他一樣絕望的眼神,長嘆一聲,從懷里掏出一個洗得發(fā)白的小布包,層層揭開,露出里面屈指可數的幾枚金幣,那是他典當了最后一件祖?zhèn)饔衽鍝Q來的。
“給……給老夫……一斗……”李賓的聲音充滿了屈辱。
與此同時,城西延康坊的一處大宅門前,卻是一番“欣欣向榮”的景象。這里是新晉“大齊”工部尚書張濬的府邸。高高的院墻內,隱約傳來絲竹之聲,與墻外街道上餓殍枕藉的慘狀,構成一幅光怪陸離的亂世圖。宅門外,卻排起了長隊,全是衣衫襤褸的市民,手中捧著各式各樣的“禮物”——有祖?zhèn)鞯墓哦?,有女人的首飾,甚至還有沾著泥土的野菜和樹皮。他們一個個屏息凝神,等待著管家出來“施恩”,看能不能換到一小捧真正的米糧。
“都安靜!吵吵什么!一個個跟那沒籠頭的野驢似的!”張濬府的總管,一個姓劉的胖子,腆著肚子從門內出來,身后跟著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。他手中拎著一只鑲金邊的朱紅木斗,斗里裝著小半下糙米,米粒中還能看到不少谷殼。
“劉爺!劉爺行行好!今日能不能多給點?家里老小,已經三天沒嘗過米味了,就指著您這兒活命啊!”一個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連連磕頭,額上滲出血跡。
“是啊,劉爺!昨日才給了半捧,今日這隊伍比昨日還長,這點米,夠誰分???”人群中響起不滿的嘟囔。
劉胖子眼皮一翻,綠豆眼一瞪:“怎么?嫌少?嫌少就別要!以為這米是天上掉下來的?我家老爺為了長安城穩(wěn)定,日夜操勞,拿出自家府庫的存糧來賑濟你們這些刁民,你們不感恩戴德,還在這里挑三揀四!不要是吧?不要就滾!后面多的是人等著!”
他這一發(fā)怒,人群反而安靜了下來,只剩下牙齒打顫和肚子咕咕叫的聲音。在饑餓面前,尊嚴變得一文不值。
劉胖子見無人再敢聒噪,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,將木斗往地上一倒:“老規(guī)矩,一人一份!不許搶!誰搶,以后就再也別想從這兒拿到一粒米!”
饑民們立刻如餓狼般撲了上去,用手、用破碗、甚至用帽子去接那少得可憐的糙米。有人不小心撞倒了身邊的人,立刻引發(fā)一陣小小的騷動和咒罵,但很快又平息下去,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米粒上。
李賓提著那袋花了三千錢買來的“什谷米”,失魂落魄地往回走。他路過這里,看到這番景象,心中更是冰涼。這張尚書,從前在朝中不過是個不起眼的角色,如今卻成了能左右一方百姓生死的“大人物”。而他,一個曾經的正六品主事,卻要為了一斗摻糠的米而耗盡最后的家底。
“這世道,真是……瘋了,瘋了……”他喃喃自語,眼前一陣發(fā)黑。
不僅是平民百姓,就連許多大齊低階官吏和士兵,也漸漸陷入困頓。負責巡邏的“大齊”士兵,昔日還能在街上撈些油水,如今各坊緊閉門戶,商旅絕跡,他們也越來越難找到“外快”。官府的俸祿,已經拖欠了近兩個月,即便偶爾發(fā)下一點,也是嚴重不足額,且摻雜了大量難以流通的“大齊”寶鈔,在市面上幾乎等同于廢紙。
“校尉,今日……今日的午膳,還沒著落呢。”親軍都衛(wèi)的營房里,一個年輕士兵揉著咕咕叫的肚子,有氣無力地對他們的頭領,一個叫牛二的校尉說道。牛二昔日本是孟楷手下的一個悍匪,能打能殺,這才混了個小校尉的位子。如今他坐在冰冷的床沿,也是一臉菜色,面前擺著一碗清可見底的菜湯,湯里飄著幾片野菜葉子,還有一個小小的、干硬得如同石頭的麥餅。
“午膳?老子還不知道去哪里弄呢!”牛二煩躁地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(fā),“他娘的,尚讓將軍府里的人,頓頓有大魚大肉,我們這些賣命的,卻連個飽飯都吃不上!這他娘的叫什么世道!”
“聽說……聽說城北的糧倉,前幾日又讓朱實將軍帶人‘清理’了一遍,拉走了好幾車。”那士兵壓低聲音,小心翼翼地說。
“朱實那個狗日的!”牛二一聽,更是火冒三丈,“他娘的,他吃飽喝足了,倒是給我們這些兄弟留點湯?。∷堋謇怼Z倉,老子就不能去‘征集’點軍糧嗎?!”
“校尉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牛二眼中閃過一絲兇光:“這長安城,如今就是一塊爛肉,誰有刀,誰就能割一塊!走!帶上弟兄們,去西市!那里不是還有些沒來得及跑掉的胡商嗎?他們歷年積攢的財富,總不能都帶到地下去!”
饑餓,像一把無形的刻刀,正在一點點剜去“大齊”軍隊身上最后一點虛弱的紀律和忠誠。
將領之間的爭奪也日趨白熱化。尚讓雖然名義上是同平章事,但孟楷掌握著右軍,實力龐大,對他陽奉陰違。而朱溫、龐師古等將領,也各自擁兵自重,暗中較勁。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,他們之間的摩擦越來越多。
“將軍,那張濬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!他一個工部尚書,竟敢私設卡口,截留我們左軍所需的部分建材!說什么要為陛下營建新宮,我看他是想中飽私囊!”尚讓的中軍帳下,他的親信將領李讜憤怒地稟報道。
尚讓揉著太陽穴,只覺得一陣陣頭痛。他何嘗不知道張濬等人的小動作?但黃巢對這些人信任有加,認為他們“忠心耿耿”,又能為他搜刮財富,自己多次進諫,反而惹得黃巢不快。
“先忍忍。”尚讓嘆了口氣,“如今大局未定,鄭畋在鳳翔虎視眈眈,蜀中的唐僖宗也蠢蠢欲動。陛下那邊,我已經旁敲側擊過了,但他似乎……唉,先盯緊點,別讓他們太過分,影響了軍心?!?/p>
“將軍!”李讜急道,“再這么下去,軍心真要散了!兄弟們跟著您出生入死,不就是想求個富貴嗎?可現在,那些沒出過力的文官,反倒作威作福,騎在我們頭上拉屎!再這樣,弟兄們怕是要……”
“住口!”尚讓厲聲喝道,但眼底的憂慮卻更深了。軍心,他何嘗不知道軍心已經像風中殘燭?連飯都吃不飽的士兵,還能指望他們有多少斗志?
與此同時,長安城內的富戶和豪強們,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。他們當初或主動投靠,或被迫依附黃巢,本以為能保住身家性命。可如今,卻發(fā)現自己是引狼入室,或者說,是進了狼群。黃巢的“大齊”政權,對他們同樣是敲骨吸髓。
“老爺,不好了!那……那朱溫朱將軍,帶人把我們在南城的幾間鋪子和貨棧都給圍了,說要‘征用’!”一個家人連滾帶爬地沖進趙員外的府邸,臉上滿是驚慌。
趙員外,曾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富商,家財萬貫。黃巢入長安時,他也曾“捐獻”過大量錢糧,換取了一個“大齊”六品散官的虛銜。他聞言,只覺得眼前一黑,差點暈厥。
“他……他朱溫怎敢如此?我與他無冤無仇……”趙員外的聲音顫抖著。
“老爺,如今這世道,還有什么敢不敢的?那些軍爺,看上的東西,直接就拿,連個‘謝’字都不會說。前些日子,張尚書還‘請’了城里十幾位富商去府上議事,結果您猜怎么著?那些人回來之后,個個面如死灰,有人當場就瘋了!聽說,是把他們的家底都給‘捐’出來了,不捐?那就不是錢的問題,是命的問題了!”
趙員外癱坐在太師椅上,面如金紙。他環(huán)顧自家這曾經雕梁畫棟、富麗堂皇的府邸,如今卻像是鍍了一層寒霜的牢籠。他為了自保,已經變賣了大量田產和店鋪,府中的家丁也裁撤了不少,連飯菜都只敢吃最普通的。
“去……去把我的名帖遞給朱將軍,就說……就說小人愿為將軍效犬馬之勞,只求將軍高抬貴手……”趙員外有氣無力地說道。
這樣的對話,在長安城的各個豪富之家重復上演。他們開始瘋狂地尋求自保之道,有的更加諂媚地巴結黃巢的將領,送上巨額財帛和美女,希望能換來一時的平安;有的則秘密聯(lián)絡舊日相識的唐官,或者暗中和一些手握兵權的將領眉來眼去,試圖在兩大勢力之間尋找平衡,為自己留一條后路。
各個坊之間,因為資源爭奪和防御的需要,開始自發(fā)地組織起“坊兵”。一些有威望的里正或者富戶,帶領著本坊的青壯,在坊門口設置路障,夜晚巡邏。他們對外統(tǒng)一口徑,說是為了“防盜”,但實際上,更多的是為了防止饑餓的流民闖入,也與對其它坊,特別是那些“軍屬區(qū)”充滿了不信任。
“阿郎,你看那邊!”一個在延康坊角樓上負責瞭望的坊兵,突然指著遠處驚呼。
他的同伴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,只見一隊“大齊”士兵,正押送著幾輛滿載著糧食和布匹的牛車,正往城北方向行進。而那些士兵,個個面帶菜色,有的甚至踉踉蹌蹌,仿佛隨時會倒下。
“這些丘八,自己都餓成那樣了,還護著這些勞什子!”一個坊兵不屑地啐了一口,“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將軍運的,真是老天不開眼,便宜了他們!”
“慎言,慎言!”年長一些的坊兵連忙制止,“如今這世道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咱們守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成了?!?/p>
城內有限的幾處公共水井,也成了矛盾激化的焦點。每天天不亮,就有人排隊取水,常常因為爭搶順序而發(fā)生口角,甚至動手打架。一些士兵也常常來插隊,引發(fā)更大的沖突。
“婆娘!水打滿了沒有!家里等著煮粥呢!”一個粗豪的漢子在井邊不耐煩地催促著,他的妻子正吃力地搖著轆轤。
“來了來了,就滿了!”婦人滿頭大汗。
就在這時,兩個穿著“大齊”軍服的士兵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,其中一人用馬鞭敲了敲水桶:“喂,我們的水呢?怎么還沒準備?想找死嗎?”
那漢子本就心急,聞言頓時火冒三丈:“你們的水?這井是你家的?我們排了半日隊,水剛打上來,憑什么給你們!”
“嘿!你個刁民,還敢頂嘴!”那士兵眼睛一瞪,抬手就要打。
周圍的市民立刻圍了上來,紛紛怒目而視。那兩個士兵見群情激奮,也有些心虛,但嘴上依舊不依不饒:“怎么?想造反?信不信爺一聲令下,把你們這破井給填了!”
“兩位軍爺息怒,兩位軍爺息怒!”一個負責維持秩序的坊正連忙跑過來打圓場,“這水,自然有大家的份。這樣,下一桶,下一桶準給兩位軍爺先打,成不?大家也都消消氣,都是為了活命,別傷了和氣?!?/p>
在坊正的勸說下,一場小小的沖突才勉強平息。但這樣的摩擦,幾乎每天都在上演,如同干柴堆下的點點火星,隨時可能引發(fā)沖天大火。
而黃巢,此刻卻對長安城內地下的暗流涌動,以及軍隊內部的深刻裂痕,依舊渾然不覺,或者說不愿意去深究。他將所有的注意力,都放在了外部,放在了那個對他威脅最大的鄭畋身上。
大明宮,曾經象征無上權威的含元殿,此刻氣氛卻有些壓抑。黃巢高坐其上,尚讓、孟楷、朱溫、龐師古等核心將領分列兩旁。每個人臉上,都帶著不同的神色。
“陛下,據細作最新密報,鄭畋那老匹夫,在鳳翔大肆招兵買馬,打造軍械,看樣子是準備要跟我大齊決一死戰(zhàn)了!”孟楷率先出列,聲音洪亮,“陛下,臣請命,愿為先鋒,領兵五萬,踏平鳳翔,將鄭畋老兒的頭顱獻于陛下御座之前!”
黃巢微微頷首,目光轉向尚讓:“尚將軍,你以為如何?”
尚讓心中一動,孟楷此舉,看似請戰(zhàn),實則有爭功和輕視自己之意。他沉吟片刻,道:“陛下,鄭畋此人,老謀深算。鳳翔一地貧瘠,他短期內能招募訓練出多少可用之兵?此事,恐有蹊蹺。依臣之見,當務之急,仍是穩(wěn)定長安,積蓄糧草。鄭畋若敢主動來犯,我軍以逸待勞,可一舉擊潰。若他固守不出,我軍也不必急于一時,可先剪除其羽翼?!?/p>
“尚將軍此言差矣!”孟楷立刻反駁,“如今我軍新定長安,正要趁唐逆余孽未成氣候之時,主動出擊,以示我大齊天威!若一味固守,豈不令那些墻頭草心生僥幸?以為我大齊無人!”
朱溫也出列道:“陛下,臣也以為孟侍中所言極是。鄭畋不過疥癬之疾,若陛下信任,臣愿與孟侍中一同出兵,定將鄭畋的人頭提來!”
黃巢眼中閃過一絲猶豫。他既覺得尚讓的話有道理,又被孟楷和朱溫的請戰(zhàn)姿態(tài)所打動。他需要一場勝利,來穩(wěn)固自己略顯動搖的統(tǒng)治。
“陛下!”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,是田令孜的族弟,如今也在“大齊”朝中擔任內侍省少監(jiān)的田尋。他湊到黃巢身邊,低聲道:“陛下,依奴婢看,那鄭畋在鳳翔搞出這么大動靜,未必是真的想速戰(zhàn)速決。說不定,他是想拖垮我們,消耗我們的糧草和兵力。長安初定,百廢待興,若是長期對峙下去……”
黃巢聞言,臉色微微一變。田尋的話,戳中了他心底最大的隱憂。糧草,又是糧草!
“傳朕旨意!”黃巢終于下定決心,猛地一拍御案,“著孟楷、朱溫,各領兵三萬,即刻出征鳳翔!限你們十日之內,務必攻克鳳翔,活捉鄭畋!若誤了期限……提頭來見!”
“遵旨!”孟楷和朱溫大喜過望,得意地瞥了尚讓一眼。
尚讓心中嘆息,卻也不再言語。黃巢的脾氣他清楚,一旦決定,十頭牛也拉不回來。
就在孟楷和朱溫點齊兵馬,準備出發(fā)的前夕,一個驚人的消息,如同驚雷般在長安城炸開。
“報——!陛下!緊急軍情!河中節(jié)度使王重榮,斬殺我大齊使者,正式起兵反叛!他已率軍攻占了華州,并……并上表唐僖宗,稱……稱愿為陛下效力,共同討伐‘偽齊’!”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沖進大明宮,聲音因恐懼和長途奔襲而嘶啞變形。
大殿內瞬間鴉雀無聲,落針可聞。
黃巢霍然起身,臉色鐵青,眼中迸射出難以置信的怒火和……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慌。孟楷和朱溫也愣住了,出征的喜悅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散。
“王重榮……好個王重榮!”黃巢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,“朕待他不薄,他竟敢……竟敢如此背叛朕!”
尚讓心中卻是一片雪亮。王重榮的反水,絕非偶然。這恰恰印證了他之前的擔憂——鄭畋在鳳翔的舉動,不僅僅是為了自保,更是在下一盤大棋!他們在前方與鄭畋對峙,后方卻被人抄了老巢!
“陛下,如今河中生變,孟將軍和朱將軍此時出征鳳翔,是否……是否太過冒險?”尚讓硬著頭皮進言,“不如……不如先集中兵力,穩(wěn)住關中,再圖河中?”
“放屁!”黃巢勃然大怒,一把掀翻了御案,“朕就不信,一個小小的王重榮,加上一個困守鳳翔的鄭畋,還能翻了天不成!孟楷、朱溫,你們聽著,明日一早,按原計劃出征!鳳翔,必須拿下!至于河中……朕自有主張!”
“這……”孟楷和朱溫面面相覷,只能硬著頭皮領命。
夜色,如墨般濃稠,將整個長安城緊緊包裹。城中某處,一個偏僻的院落里,一間不起眼的柴房內,一點豆大的燈光如鬼火般搖曳。
陰影中,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,對著一面殘破的墻壁,用匕首輕輕敲擊了三長兩短的聲音。墻壁另一側,也傳來相同的回應。
斗笠男壓低聲音:“魚已上鉤,一切按計劃行事。尚讓那邊,已有松動跡象。長安,快熟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