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光慘白,照亮幽暗棺內的一角。
我看清了。
里面躺著的,不是預想中爺爺?shù)氖恰?/p>
鮮紅刺目的錦繡嫁衣,金線密匝匝繡著繁復的鴛鴦石榴圖樣,幾乎鋪滿了整個棺內。往下,是一雙穿著紅繡鞋的小腳,鞋尖對著我。
視線僵硬上移。
一張臉。
皮膚是一種異樣的白皙,甚至透著些微光澤,仿佛只是沉睡。嘴唇一點朱紅,嘴角似乎還含著絲古怪的笑意。烏黑的發(fā)髻梳得一絲不茍,戴滿了珠翠金簪。
那不是爺爺腐朽的骨骸。
那是一具鮮潤如生的女尸。
我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她交疊在腹前的雙手上。
纖細的、蒼白的手指,指甲修剪得整齊。右手食指上,松松地纏著幾圈東西——
一根褪色發(fā)白、幾乎要斷裂的紅繩。
編得歪歪扭扭,是最簡單的那種鏈子。繩結的方式,是我小時候自己瞎琢磨出來的,獨一無二。
我送過一個人。
只送過一個人。
三十年前的夏天,村口老槐樹下,我把它塞給那個抽抽噎噎、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的小丫頭。
“別、別哭了……這個給你玩……”
丫丫。
我童年的尾巴,那個矮矮瘦瘦、像根小豆芽菜,總跟在我身后跌跌撞撞跑的小不點。笑起來眼睛瞇成縫,哭起來嗓門震天響。
她死在三十年前的夏天,淹死的。大人們說,尸體都沒找全。
她的紅繩,怎么會在這里?
纏在這個穿著血紅嫁衣、躺在爺爺本該躺的棺材里的……她的手指上?
我猛地抬頭,看向堂叔,看向那些幫工,看向那個老道。
他們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住了。堂叔的臉煞白,冷汗涔涔往下淌。老道的鈴鐺不響了,嘴唇哆嗦著。幫工們遠遠站著,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恐懼和一種……一種詭異的了然。
他們都知道。
他們一直都知道這里面不是爺爺!
冰冷的恐懼像一只鐵手,猝不及防地攥緊了我的心臟,捏得我?guī)缀醮簧蠚?。我張著嘴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只有牙齒咯咯作響的撞擊聲在顱腔內回蕩。
世界寂靜無聲,只剩下棺材縫隙里那只纏著褪色紅繩的、蒼白的手,在我眼前無限放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