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晞有個休息日。一個月就這一天，她能自己出去走走。
她沒跟任何人說要去哪兒。秦家給她發(fā)了身新衣服，淺灰色的，料子挺括，走在街上不那么扎眼了。她把這身衣服仔細疊好，收在枕頭底下，今天才拿出來穿上。
她先去了上次那家藥店。還是那個阿姨在柜臺后面。
阿姨認出了她?！皢眩媚?，又來啦？”
阿晞從兜里掏出那個小藥瓶。“阿姨，您上次說，能找人幫忙看看？”
阿姨接過瓶子，有點為難。“我問過我家小子了，他說這上面的外文，不是英文，像是德文什么的。他也看不懂?！?/p>
“那……有沒有什么地方，能查這種外國藥？”
“這可難了?！卑⒁贪哑孔舆€給她，“得上大醫(yī)院問問吧？或者，去圖書館瞅瞅？那邊有電腦，能上網(wǎng)?！?/p>
阿晞道了謝，揣好瓶子出來。
圖書館。對，去圖書館。
市圖書館挺大，進門一股子舊書的味道，涼颼颼的。好些人坐在那兒安安靜靜地看書。阿晞有點怯，她沒怎么來過這種地方。
她找到一排電腦，有個空位。她坐下來，盯著屏幕發(fā)了會兒呆。旁邊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熟練地敲著鍵盤。
阿晞吸了口氣，學著樣子，握住鼠標，點開了那個藍色的“e”。
她記得瓶子上那個名字。很長一串字母。她一個鍵一個鍵地，小心敲進去。
敲完了，按回車。
屏幕閃了一下，顯示“無法找到該網(wǎng)頁”。
她愣了一下。是不是拼錯了？她又對著瓶子，仔細核對了三遍。沒錯。就是這個名字。
她換了個搜索的地方，輸入這個名字。
這回出來幾條結(jié)果。都是外文，她看不太懂。但大概意思能猜出來，說的是這家研究所，已于兩年前解散注銷。
解散了？
阿晞心里咯噔一下。怎么會這么巧？
她不死心，又把那研究所的名字和“神經(jīng)”、“藥物”、“副作用”這幾個詞一起搜。
屏幕跳出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。廣告居多。她一條一條往下看。
忽然，她手指停住了。
點開一個很舊的網(wǎng)頁，像是個什么醫(yī)學論壇的帖子。里面討論一種罕見的神經(jīng)毒素，說是能從某種植物里提煉出來。
那帖子里提到幾個癥狀。記憶力快速衰退，情緒不穩(wěn)定，偶爾出現(xiàn)幻覺，后期伴有肢體協(xié)調(diào)性下降……
阿晞盯著屏幕，眼睛一眨不眨。
她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。很碎，很模糊。
是父親。父親坐在書房寬大的椅子上，手抖得厲害，茶杯都拿不穩(wěn)。茶水灑在他名貴的西裝褲上。
她跑過去?！鞍?，你怎么了？”
父親抬起頭看她，眼神空空的，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。過了好一會兒，才慢慢聚焦?！拔磿劙 瓫]事，爸爸沒事?！?/p>
還有一次，父親夜里在花園亂走，說看見她母親了。她母親明明去世很多年了。
當時家里請來的醫(yī)生說是壓力太大，老年病前兆。
現(xiàn)在看著屏幕上冷冰冰的文字，阿晞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來，順著脊椎骨，一下子沖到頭頂。
她猛地靠回椅子背，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是了。都對上了。
根本不是病。
她坐在那兒，好半天動彈不得。周圍安安靜靜，只有別人敲鍵盤的嗒嗒聲。她卻好像能聽見自己心臟咚咚咚地跳，又快又響，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。
她關(guān)掉網(wǎng)頁，清空了瀏覽記錄。站起來的時候，腿有點軟。
走出圖書館，外面的太陽光刺得她眼睛疼。街上車水馬龍，熱熱鬧鬧。她卻覺得渾身發(fā)冷。
她得回去。回秦家。
坐在公交車上，她看著窗外。高樓大廈，玻璃幕墻亮得晃眼。她想起父親的公司，想起那棟氣派的大樓。
現(xiàn)在那里面坐著的人，是誰？
公交車搖搖晃晃。她心里也七上八下。
換了一趟車，快到秦家那片別墅區(qū)了。周圍漸漸安靜下來，樹多，車少。
阿晞下了車，沿著路邊往大門走。
走著走著，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。
好像有雙眼睛在背后盯著她。
她猛地回頭。
后面空空蕩蕩，只有風吹過樹葉子，沙沙地響。一輛黑色的轎車剛從路口拐過去，看不清牌子。
是她太緊張了嗎？
她加快腳步，幾乎小跑起來。一直跑到秦家大鐵門外，才撐著膝蓋喘了口氣。
門房老張?zhí)匠鲱^。“回來啦？”
“哎?！卑剳?yīng)了一聲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。
她走進大宅，穿過客廳，想趕緊回后面那間小屋子。
“阿晞?！?/p>
有人叫她。是秦牧之的那個私人助理，姓陳。總是穿得一絲不茍，戴著金絲眼鏡。
陳助理從廊柱后面轉(zhuǎn)出來，臉上帶著點笑，很隨意的樣子?！俺鋈チ艘幌挛纾俊?/p>
阿晞心里一緊?！班拧＝裉煨菹?。”
“去哪兒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？買什么東西了？”陳助理目光在她空著的手上掃過。
阿晞捏了捏衣角?！皼]買什么。就去……去了趟教堂?！?/p>
“教堂？”陳助理好像有點意外。
“嗯?！卑劦拖骂^，聲音輕輕的，“去給我家里人……祈禱?！?/p>
陳助理沉默了一下，然后點點頭?！芭丁Ｄ峭?。”
他沒再問別的，轉(zhuǎn)身走了。
阿晞?wù)驹谠?，看著他走遠的背影，手心里的汗又冒了出來。
她剛才差點就說去圖書館了。
幸好。幸好沒說。
她慢慢走回自己那間小屋，關(guān)上門，背靠著門板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。
窗戶外頭，天開始暗下來了。
這地方，真像一張網(wǎng)。她好像一只小蟲子，剛動了一下，網(wǎng)就跟著抖起來了。
得更小心才行。